
出版社: 中国美术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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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扣购买: 野夫文存
ISBN: 9787550312104
学费 阴沉的星期日下午,仇启新君来访,他和我很要 好,所以往来也很多。他是一个辍学的中学生,家里 只有一个年老的祖母,和一个患着病的爸爸,所以家 里很清静。 “这几天来,好吗?”当我和他握手的时候,我 笑着问。 “好……”他点了点头,苍白的脸上现出微笑。 “到里面去玩吧!”我这样地说着,眼睛偷偷地 看他究竟有什么表情。 “就到会客室里去坐坐吧!到里面去虽然没有什 么,可是碰到同学我总觉得不好意思。”他放着要求 般的眼光,对着我的面上。 “好!好!好!你是客,总由你。”我笑着说。 于是我握了他的手,两个人慢慢地走到会客室里 坐下来。 “现在,你又难看多了,你不去请医生看不行呢 !”我看到他的那双深陷的大眼,苍白的颜面,我很 替他担心着。 “嗳!问题就在这里呢!——医,我何尝不知道 ,可是钱从什么地方来呢?”他摊开两双手张开嘴巴 喊着。 “啊!那不必客气吧!你虽然是个穷光蛋,可是 医药的钱总还可以设法。”我好像不信任他的说话。 “野夫!你难道还不明白我的环境吗?——我的 父亲因欠了钱,所以坐拘留呀!”他的面色更苍白, 态度庄严。 “什么一回事呀?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我很奇怪地叫了出来。 “原来是这样的:我父亲因借了陈哲五一千元多 钱,近年来家庭一年不如一年的衰落下去,那里能有 这样多的钱还他?没法子,只得把自己的屋卖给他, 岂知这个恶财主,屋卖给他,他偏不肯。他只说要现 钱。这样子时间延延了好久,后来他就到法院里去起 诉。于是我的父亲被拘去坐监牢了!”他说着眼角里 满了泪。 “哦……”我觉得他可怜起来。 我和你交了这么长久,你晓得我为什么不能读书 呢?啊!说起来真太苦闷了。——最前个学期,我照 例地接到了开学通知书,然而家里却一元钱都没有, 父亲着了急,就不管羞耻地去到处借,后来总算借到 了十四元多点钱,可是缴费还不够二元。于是父亲和 气地对我说:“新,你去向校长好好地说,请求他给 你延迟几天吧,以后,家里二元钱我想总能够设法的 。”因此,我抱着很大的希望去和校长说情,那里晓 得校长板起脸孔说:“我奉教厅的命令。学堂是一元 钱都不能缺!”于是我失败了,我流着泪回家。没法 子,学校里又已经开学,那么只得休学了;第二个学 期学费又无着落,所以只得自动地退学。”他稍停了 一停,又继续着说:“住在家里苦闷极了,因家庭的 种种不幸,使我悲伤,自己的失学,使我愤恨,我简 直没有快乐的一天。于是我的病渐渐地重了。”他的 两手发着抖,那双深陷的大眼更难看了。 “你的肺病到底从什么地方传来的呢?”我的手 指弹着桌板歪着头问。 “啊!说起来真令人泪下,本来我的身体是很强 健的,然而踏进了中学,功课考试累得我要死——夜 里开夜车,饭后就用功……我的病就这样的得了来。 这一学期的结果,成绩真的不错,先生也常称赞我。 第二个学期,就得了么助学金,父亲听到了读书也能 赚到钱,就拼命地督促我:‘新!咱们穷人,读书是 很难得的,现在先生又奖你钱,那更难得了。以后你 更要用功了!’父亲既这样地教训我,先生又以为我 是高材生,应当到处做别人的模范。并且我曾经记起 了M先生这样的几句话:‘只要你功课弄得很好,品 行能够乙等,那么体育总可以通融的。假使你能够做 到这样,那么助学金就可得到了。’于是我对于体育 渐渐的不注意起来。虽然我也知道体育的重要,但是 为了助学金,我也不得不这样了。于是体格更弱下去 ,儿时的天性也失去了。” “那么难道助学金害了你的身体吗?”我笑着问 。 “不是吗?我的肺病完全是由助学金而来的,正 如有一次,我的儿性发作,同一个同学玩了起来,可 是运气不好,恰恰碰到级任Y先生,他高声说:‘你 得助学金也来玩吗?’于是我愁了好几天,只怕品行 打不上乙等,下学期没有助学金。现在我明白了,我 懊悔极了,我不客气地说一句,假使我家稍有几元钱 ,那么助学金我是不要的。”他说到最后不禁叫了出 来,他站起来舞着两只手竟像对众演讲一样,近几年 来学校的贵族化,城市生活程度的提高,教育简直和 我们穷人脱离了关系。学校里所学的,在社会上一点 也没有用。所以有人说“毕业了也就是失业了”,这 的确是很对的。他整了一整长衫,重新坐了下去。 “是的,我们在学校里读书的所得,不一定比不 在学校里读书的好。”我同情着他的话说。 “对啦。不过我想有机会再回学校里读书,也算 不错。但是我什么也没有呀!” “啊!太可怜了……” 当当的钟声,分离了我俩的谈话,他站起来同我 握了握手出去,我呆呆地立着看他的背影在门口消逝 。 (原载1937年《新路(温州)》创刊号)(P15 -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