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社: 北岳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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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扣购买: 万物柔肠(亲近自然卷)/傅菲作品
ISBN: 9787537852005
傅菲,本名傅斐,1970年代生于江西上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常见于《人民文学》《天涯》《花城》《钟山》等刊,收入百余种选本。 出版作品:《屋顶上的河流》(200年,散文集);《星空肖像》(2009年,散文集);《炭灰里的镇》(2009年,散文集);《生活简史》(2010年,散文集);《南方的忧郁》(2014年,散文集);《饥饿的身体》(2015年,散文集);《在黑夜中耗尽一生》(2015年,诗集);《大地理想》(2016年,散文集)。
禾雀馆 藤的枝节上,爆出细芽的花苞,尖尖圆圆。润红 的尖芽,像美人嫣红饱满的唇珠。 从牛桥转到斗米虫山庄,已是傍晚。金粉一样洒 落在田畴的阳光,被一群飞过林杪的鸟驮走,飞驰而 去。时间是一种很轻的东西,没有任何重量感。 这是一个荒落的山庄,几间简易的屋舍和日盛的 秋意,让人觉得居住在这里的人,是结庐深山的陶渊 明后裔。山垄原是一片稻田,前几年种满了桂花。两 边的山梁和坡地是油松。油松是一种笨拙的植物,在 贫瘠的山岩地,过着不疾不徐的草民生活。油松矮小 ,遒劲,戴着松松垮垮的毡帽,一副樵夫的模样。油 松下,是枯黄发黑的针叶,野蔷薇、山楂、山荆,择 一钵之地,竞相生长。山垄则是一个抽屉,从两条山 脊间拉出来。落居的人在院子里,用柴刀削一根根木 枝。熟人称他老童。他敦实,穿粗布浅灰秋装。木枝 三十来厘米一节,每节间有枝瘤。老童削开枝瘤,一 条白白胖胖的蛹蜷曲在浅黄的木枝里。老童说,一条 蛹要换一斗米呢,比冬虫夏草还贵。 木枝其实不是木枝,是木质化的藤枝。藤叫老虎 藤,学名称云实,蔷薇科,枝和叶轴有钩刺,在暮春 ,叶稀花盛,枝轴间点缀着金黄的小花朵,在很多公 园或庭院,植它圈篱笆墙。也叫绿篱。花朵顶生,张 开四片圆形花瓣,盛开时反卷,像美人的发髻。十月 秋霜来了,枝上挂起刀状的荚果,也因此名之带刀树 。荚果剥出来,和小蚕豆差不多,有毒,食之会肠道 紊乱。云实性温,苦涩,无毒,散寒通经。它的茎块 不可多食。我有一个同事,把茎块挖出来,以为是木 薯,煮食,两小时后休克,精神短时错乱。 小时候,我们用一个洗净的墨水瓶,装一只天牛 ,藏在书包里。下课了,在廊檐的过道上,把两只天 牛放进玻璃罐,斗天牛。天牛有两只长触角,螯足一 般,瞠目,张牙舞爪,披着绿茸茸或黄褐色的盔甲, 像个武士,视族人兄弟为死敌。天牛前半截像黄蜂, 后半截像蟋蟀,翅膀像豆娘,飞起来发出咯咯咯的声 响,像锯树的声音。天牛也叫锯木郎,法布尔在《昆 虫记》里,管天牛叫伐木工人。我们用尼龙丝绑住天 牛的后肢,任它飞,咯咯咯,撞在廊柱上,撞在窗户 上,撞在廊顶上,咯咯咯,失去了导航的直升机一样 ,呼呼呼打转,落下来。天牛食桑树、樟树、橘树、 杨树、柳树、松树等树皮,在树林间,咯咯咯飞来飞 去。树林是它们的伊甸园。天牛在树林里唱歌,舞着 翅翼求偶,在树叶上交配,把卵植入木心孵化,发育 ,蜕蛹。树皮被啃食,树大片大片地死。农人喷洒杀 虫剂,昆虫尸横遍野。德国作家赫尔曼·黑塞曾言: “如果你憎恨某人,你必定憎恨他身上属于你自己的 某部分。与我们自身无关的部分不会烦扰我们。”我 们憎恨昆虫,不仅仅是因为它们啃食我们的蔬菜和林 木,爬进我们的吃食,污染食物和水源,还因为称之 人类的我们具有昆虫相同类的特性,以侵略和毁灭其 他生物饲养自己。昆虫是弱小的生物。权贵爱这样蔑 视他人:“踩死你如同踩死一只蚂蚁。”昆虫是鸟、 鱼、蜥蜴、熊等动物的美食。它可口的蛋白质是其他 动物的主要养分。我们用天牛钓鱼,把天牛的头穿进 鱼钩,天牛在水面上扑棱棱地游。鱼跃出水面,把天 牛叼进嘴巴,鱼钩刺穿了鱼唇,被人钓了上来。人是 多么坏,多善于投放诱饵。人又是多么贪婪,像鱼一 样喜食诱饵。 《圣经·创世纪》第六章二十节:“ 飞鸟各从其类,牲畜各从其类,地上的昆虫各从其类 。每样两个,要到你那里,好保全生命。”神让诺亚 方舟把各类昆虫带出洪荒的灾难之地,在大地安栖, 是生命的懿旨。生命是何等智慧。天牛把卵注入木心 ,鸟鱼再也无法叼食。木心成了卵和幼虫的温床。那 是它的子宫和摇篮。天牛把卵注入云实,称云实蛀虫 ,中医称黄牛刺虫。天牛也把卵注入葛、樟树、杨树 、松树等树,在云实孵卵的天牛叫蔷薇天牛。在不同 树上孵化的幼虫,营养价值也不同,在云实孵化的幼 虫,可治小孩厌食症、尿床、紫癜,提高人体免疫力 。古人用一斗米换一条虫,遂称斗米虫。我小时候常 吃葛藤里的幼虫,放油锅里浅炸,松松脆脆,满口生 香。 山垄边的菜地上,种了好几畦云实。叶子凋敝, 孤零零的枝权更显秋意荒凉。云实一般生长在河边、 低洼地、山脚坡地,喜温半阴,地质偏酸性,可插枝 或果实培育种植。有树它伸藤,有墙它攀缘,无攀附 物,它就像一棵落叶乔木。暮春时分,它俊俏的花朵 开遍了川峦,远远望去,像星星绽放在锡箔般的天幕 ,绚烂。 山塘在岩石下,二十几只鸭子在塘坝上梳理羽毛 ,嘎嘎,嘎嘎,还有几只在水里浮游、觅食。鸭子是 花鸭,它的祖先是绿头鸭,脚橙黄色,头和颈灰绿色 ,颈部有白色领环,上身黑褐色,腰和尾上覆羽黑色 ,两对中央尾羽亦为黑色,外侧尾羽白色,翅、两胁 和腹灰白色。它们聚集在塘坝上,像一群即将出席晚 宴的乡村绅士。杜甫在《江头五咏》(丁香、丽春、 栀子、满鹅、花鸭)咏《花鸭》:“花鸭无泥滓,阶 前每缓行。羽毛知独立,黑白太分明。不觉群心妒, 休牵众眼惊。稻粱沾汝在,作意莫先鸣!”看样子, 花鸭虽是家禽,还洁身自好呢。老童说,这里的花鸭 和黄鸡都是放养的,无人照看,完全野化,在草丛里 筑巢、生蛋、孵雏,数量一年比一年多。 山塘尾梢是蓬勃的树林。同游的陈柳说,树林里 有禾雀花,你见过禾雀花吗?我孤陋寡闻,说,多有 意思的名字。树林是混合林,有油桐、松树、香樟、 苦槠等乔木,也有山荆、次楠、油茶等灌木。可能称 藤林更适合。树木上缠绕着一种藤,手腕粗,藤叶落 尽,给人沧桑感,不免产生许多人生自守草木枯荣的 况味。我说,我从没看见过这么粗的藤,或许要百年 才能长成这么粗呢。老童说,这还不算粗,林里还有 比大腿粗的,藤覆盖的面积有一百亩。我说我们去看 看。老童三跳两跳就进了林子。我也跟着进去,穿岩 石缝,爬山沟。这样的地方,想是无人进来的。藤的 枝节上,爆出细芽的花苞,尖尖圆圆。润红的尖芽, 像美人嫣红饱满的唇珠。陈柳说,每年清明时节,花 开的时候,游人如织,来看雀儿站立一样的花。老童 说,山后有一个野谷,还有一株更老的藤。野谷由三 座岩石山组成,山垄的东边和西边,各建了一个小水 库,形成一个密闭的山谷。横峰县以港边河中上游为 界,东南为丘陵地带,属于丹霞地貌;西北为山区地 带,属于山地地貌。丹霞地貌会有许多断岩。野谷里 ,一座岩石山整体断岩,刀切松糕一样,赭褐的岩体 裸露,有百米高千米长。一株老藤绿绿的,攀上了岩 顶,如一道绿门帘,又像一道奔泻的瀑布。我不由得 惊呆了。同游的乡人,翻出禾雀花的照片给我看,花 有釉色,水煮鸡蛋剥壳后的蛋般清白,一串拢在枝节 上,像一只白禾雀停在上面,翘首顾盼。我查了资料 才知道,禾雀花也叫白花油麻藤、花汕麻藤、雀儿花 ,国家二类保护植物,为蝶形花科黎豆属木质藤本植 物。 以前,我来过几次这条山垄,打量两眼就走了, 以为这是一个平凡的世俗的一个小山庄,想想,很是 懊悔。是的,想要熟知大地,必得深人大地的根须, 才能探寻到大地之美生物之珍。这次来,我也没想过 这里有斗米虫和禾雀花,是想看看这个山谷里的野羊 。陈柳之前告诉我,山谷里,老童放了四只羊进去, 再也赶不回来了,过了几年成了羊群。我问老童羊事 。老童说,有一百多只羊了,每年把种羊围猎出来, 放新种羊进去。我说,什么时间围猎呢?我想看看。 老童说,很难说,年前吧,十几个人守山,守几天也 围不到一只羊,羊在岩石上蹦来蹦去,看上一眼都很 难,何况围猎呢?四周全是茂密的树林,晦暗的天空 布满湿蒙蒙的雾气。我想起王维的《山中》:“荆溪 白石出,天寒红叶稀。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 这是一个寂寞的山谷,我连羊咩也没听到。 油松和苦槠树,从山坡延绵而下,铺满了谷底。 松针上悬着晶莹的雾露,蜘蛛在蛛丝网里荡着秋千。 也或许,作为山谷,本身是属于寂寞的。花开也是寂 寞的。羊咩也是寂寞的。斗米虫在木心里蜷曲三年才 蜕蛹,是寂寞的。万物的枯荣,是寂寞的。山谷的另 一头,是高速铁路,是奔忙的人间。 我问老童,这个山谷叫什么名字呢?老童说,一 个无人踏足的山谷,哪需要名字呢? 王维把他经常去散步画画的竹林,取名竹里馆, 那我就把这个山谷叫禾雀馆吧,谁叫它在春天时满山 坞开遍禾雀花呢? P7-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