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生的风景

我一生的风景
作者: 顾拜妮
出版社: 作家
原售价: 45.00
折扣价: 31.00
折扣购买: 我一生的风景
ISBN: 9787521214680

作者简介

顾拜妮,生于1994年,14岁开始发表小说,20岁时小说《请你掀我裙摆》在《收获》杂志刊发,其后作品见于《山花》《中国作家》《钟山》《花城》等。2018年起在《山西文学》策划并主持新锐栏目“步履”,编辑作品多次被《小说月报》《小说选刊》《新华文摘》《中华文学选刊》等权威选刊转载,荣获多个奖项。现居北京,从事图书策划。

内容简介

奇怪的人 1.媛媛便利店 夏天最热的时候,我终于毕业,被分到离家很近的一所中学,曾经一度非常羡慕从这所学校里走出来的人,终于也要穿上和他们一样蓝白相间的校服。那些人在校服里面穿着时尚的衣服,放学成群结队地骑着自行车,比我们看起来更自由,像一群自在的孤儿。 我的同桌是个高个儿女生,皮肤比较黑,齐耳短发,睫毛又密又长,有着性感的嘴唇,样子像安吉丽娜·朱莉。她主动开口和我说话,她说,我叫马媛媛,你叫什么?我告诉她我叫方婕。 第一天升国旗,校长在主席台上讲话,梁主任巡视四周,想要抓“典型”。校长讲完话,我就成了那个“典型”,梁主任说,来来,你过来。我走上主席台,一起的还有另外两位同学,梁主任指着我们的刘海说,看见了吗,像这种发型在这里是绝对不允许的,跟门帘似的,成何体统?学生要有学生的样子,心思别都放在这些没用的东西上面,所有的刘海,回去都给我卡起来!听梁主任的语气,刘海罪孽深重。接下来一个月,都在开展关于头发衣着的整风运动,男同学的头发不能超过两毫米,扎辫子的女生不准留刘海,短发不允许超过下巴。原以为升入初中,一切会更加自由,结果刚来就吃了人家的下马威。 为了能保住刘海,不将脑门裸露出来——青春期始终非常抗拒露出额头,仿佛那是一个人的屁股,不可以随便光着——我索性把头发剪短,上面短下面长,一层一层的,头顶像刺猬一样,一根根竖着。这样的发型很快在班里流行起来,其他班里的同学也开始效仿。至于校服,我发明了不同的穿法。在肥大宽松的裤脚里缝一圈细细的松紧,窝起来穿,看起来有点接近后来的哈伦裤,长袖外套改造成蝙蝠袖,领子往后穿,前短后长。梁主任看不惯,有一天在校门口拦住我,说我不好好穿校服,但老老实实穿确实太难看了。梁主任说,你是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183班,方婕,我说。他恶狠狠地看着我说,你最好老实些,我会记住你的。记不记住这回我都不算典型,像我这么穿的还有一大堆,这种穿法早已经像病毒一样迅速蔓延。原本一个月的整风运动,延长为一个学期,一部分学生最先放弃了新的发型和穿法,紧接着陆陆续续都放弃了,于是我又成典型了。终于明白,很多时候倒霉不是自己往前迈了一步,而是别人集体后退一步。每当我兴致勃勃地想要对抗生活里的无聊和权威时,总会发现无聊和权威太强大了。我不得已只好把头发剪得更短,拆掉裤脚的松紧,回归稀松无趣的日常。 同桌马媛媛的日常则是,一打下课铃,像头野兽飞奔出教室,每次离开座位,总能带起一阵风,头发呼啦啦飞起,随着她的步幅一跳一跳。没见过谁像马媛媛一样酷爱打架了,她的力气很大,有亡命徒的潜质。有一次打得眼泪快出来了,泪水在马媛媛的眼眶里打转,两个人摔倒,按在教室地板上继续朝对方的脸猛挥拳头,他们紧紧挨着垃圾桶,搂在一起,流着鼻血,像两个亲密的人。马媛媛的江湖地位就是这么赤手空拳打出来的,先在本校打,一对一,到后来带着同学出去打群架,在附近几所中学出了名。 课间休息,狭长的走道被各种人占据。二楼只有一扇窗户,光线昏暗,四周弥漫着荷尔蒙,像个地下交易市场。如果这个时候梁主任出现,人们就会一哄而散。我嚼着口香糖,靠在刷着碧绿色油漆的墙上,听对面的几个男生交流性经验(也许是吹牛)。还晕着呢,马媛媛跟我打了一声招呼,然后去走廊尽头的厕所里吸烟。不一会儿,远处冒出一个影子,近了才看清楚她的脸,是我们班上一个学习很好的女生,她跑过来说,杨老师叫你去办公室。我说,做什么?她说,估计是叫你抱作业吧(我是课代表)。 我把口香糖吐掉,衣服的拉链拉好。走进办公室,杨老师正在浇花,见我进来也不说话,一直摆弄窗台上的几盆花。我翻了翻桌子上的作业本,都判好了,准备抱回去。杨老师说,方婕,你等一下。我又把作业本放回桌子上,心里有些不妙,等她开口。她转过身,看了我几眼,说道,你很聪明,也有很好的前途,不要总和那些奇怪的人在一起玩。我看你入学成绩不错,这次测验又有进步,多和上进的同学交流。我知道她指的是马媛媛,我说,杨老师,我知道了。她说,好了,这些作业我已经批改完,你抱回班里给大家发下去。 我曾经做过一个很古怪的梦,梦见所有人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站在一个巨大的广场上面,天空灰蒙蒙的。广场中央有一辆高高的军用车,一个男人站在车里,手中拿着喇叭,说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下面的人跟着重复,大家高呼,我感到呼吸困难,几只乌鸦在头顶盘旋,天空仿佛随时塌下来。军用车开动,所有人举起右手的拳头,朝同一个方向走去。我试图穿过拥挤的人群,非常想吸一口新鲜的空气,但是人太多,被人群推来搡去。我一直挣扎,寻找机会,终于人群出现松动,我挤了出去,或者说他们把我挤出去了。我不敢停下来,一直跑,穿过建筑,爬过一座山,又穿过树林,来到一条小河边,周围的景色很美。我听见有人在哭泣,不一会儿那人又放声大笑,哭泣和笑声都无比真实,看见河边坐着一个老人。我说,你为什么哭?他说,因为生而为人。我感到奇怪,遂又问,那为什么笑?他说,也是生而为人。 马媛媛家里开便利店,名字就叫“媛媛便利店”。我问她,是先有的便利店还是先有的你?她说,你能不能问点高级的,当然是先有的我。离过去的小学不算远,我在这里买过几次东西,那会儿不认识她。但若仔细回想,还真见过一个小女孩。我问她有没有蓝黑墨水,她头也不抬,我甚至没有看清楚对方的脸,只见一只很白很细的手伸出来,敲了敲陈列墨水的柜台——咚咚咚。还有一次开运动会,我和同学买零食,门口的小卖部挤满人,我们只好去稍远一点的便利店。她爸坐在收银台后面看电视剧,一边吸烟。她跷着腿,坐在人字梯上面吹泡泡糖,两只手抓住两侧,像坐秋千,也没有人告诉她危险。我用手触动一串毛球挂饰,她俯视着告诉我,不买就别乱动。她爸爸伸长了脖子说道,警告过你多少回,赶紧给我下来,小心摔死你个小兔崽子。转过脸又对我们几个小孩笑着说,没事,随便看吧。马媛媛翻了个白眼,撅着屁股从梯子上面爬下来。便利店楼上就是她家,两层楼人为打通,修了一截楼梯,她上楼去了。 我说,你过去脾气很坏。她说,现在也好不到哪去。我说,那倒是。她扭过脸看我,我说,怎么,我说错啦?她说,没有,比过去强一丢丢吧。 和马叔打过招呼,我们上楼去了。她爸不认识我,每天顾客那么多,总共来过两次,不可能记住我。马叔爱看电视连续剧,我们进来的时候,他正在看一部谍战剧。楼梯是木头做的,时间久了,踩得吱嘎吱嘎响。为了少制造些噪音,我特别小心翼翼,有种做贼的感觉。马媛媛完全不在乎,跑上去说,别磨叽了,快点上来,带你参观一下我的窝。 一上去是仓库,囤满货物:卫生纸、整箱的方便面、饮料、乱七八糟各种物品……整整齐齐码在角落。还有一台硕大的冰柜,发出嗡鸣声。马媛媛拧动钥匙,一扇防盗门打开,家里没什么特别的,明亮干净。马媛媛的卧室里有一股婴儿的气味,仔细闻,又说不清楚那是什么味道,桌上是一盒没有吃完的奥利奥饼干。房间里摆着旧的台式电脑,一张单人床,格子沙发与客厅的沙发明显是一套,窗外是小区的绿化带。马媛媛有非常多的化妆品,她带我参观,我对化妆一窍不通,看着五颜六色的眼影,如同打开魔法宝盒。马媛媛走在了许多人前面,过着没妈的自由生活,我有些嫉妒,不是嫉妒她没有妈,而是嫉妒这种无拘的自由。 我们将在这间屋子里度过许多青春的时光,或许也是最好的时光。 2.美杜莎发廊 屏幕上是一大堆火星文字——由繁体字、日文、英文、通假字、同音字和各种奇怪的符号表情组合而成,我父母看不大懂这些文字,这让我感到安全。很多人不接受火星文,我爸说,你们年轻人怎么不好好写字呢?这类文字能在一部分人中流行,可能就是不希望被另一部分人看懂,而要被能看懂的人看懂,这么说有些绕,总之是正常使用语言的人不容易搞懂的加密文字。马媛媛在留言板里问我,你听说过美杜莎吗? 据说美杜莎原本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她作为祭司需保持处女之身,和波赛冬偷情激怒雅典娜,遭受惩罚变成一个蛇发女妖怪。美杜莎浑身金色鳞片,头发是一只只扭动着吐着芯子的蛇,与她对视的人将会变成一尊没有灵魂的石像。神话故事总是试图告诫人们,生活里充满禁忌和界限,不想变成怪物就要学会压抑自己的天性和欲望。这样的故事叫人难过。 马媛媛便把头像换成美杜莎,一个满头蛇的女人,眼神低垂、哀伤。有一天马媛媛突然发来消息,说她谈恋爱了,还发了一个很可爱的猫脸表情。马媛媛在空间里上传了一张新的照片,照片中这些穿着怪异的人,他们戴着鼻钉,留着夸张的发型,我怀疑大概用掉一整瓶发胶才能把头发堆砌成这样,染成红的、黄的、蓝的,马媛媛站在这群人的中间,俨然走进了一家猎奇博物馆。我问她这些人是谁?马媛媛回复我说,杀马特,他们是杀马特。你想见见吗?语气仿佛在说消失了的猛犸象。 马媛媛说,那天和朋友去看演出,我们在那儿认识的,他在一家理发店里做学徒。他看起来真是太怪了,我还没见过生活中会有谁把自己打扮成那样。我说,多怪?马媛媛说,非常怪,他的耳朵上有个巨大的洞,可以塞进去一支香烟,或者放一枚五角钱的硬币。我觉得有些毛骨悚然。她说,行为艺术?反正类似人体改造这种,你听说过吗?我摇摇头。马媛媛说,他不算最奇怪的,听说国外有个男孩在自己的脑袋里装了一根天线,都上新闻了。 从光明小区的侧门出来,我们坐上56路公交车,经过四站地后下车。马路对面是一排发廊,靠近角落的一家叫“美杜莎”。门口挂着的这些旋转的LED灯,到了晚上会集体亮起来,一个黄头发的胖女孩正弯腰清扫地上的碎头发,上衣非常短,牛仔裤松松垮垮,屁股沟若隐若现,她本人似乎对此毫无察觉,或者已经习惯了这种凉飕飕。见我们进来,她直起腰身,拽了拽自个儿的衣裳,把遮在眼前的头发甩了甩,问我们打算剪发还是烫发?马媛媛说,我们找人,宋小龙在不在?女孩一脸陌生地说道,我们这里没有这个人。马媛媛翻了下白眼,Tony在不在啊?女孩扑哧笑了,这里有两个Tony呢,你问哪个?Tony老师正在给人理发,喏。她用胖嘟嘟的下巴指了指一个挺着啤酒肚的男人,其衬衣上的扣子随时有可能被肚子上的肉给撑开,接近三十岁的样子,正在给一个女孩剪波波头。马媛媛摇头,不是他,是一个瘦男孩,红色的头发,耳朵上有个大洞。女孩又说,你说的那是小Tony,刚才他还在这儿。女孩扭着脖子,朝店里搜寻一圈,说,估计是给客人洗头去了,你们等会儿吧。 女孩帮我们倒了两杯水,又给了一本造型书让我俩打发无聊。造型书里的女人都长一个模样,小鼻子小嘴,描着黑色的眼线,目光标准化。看不太出来这些发型究竟有什么分别,波浪头和波浪头之间感觉差不多。 宋小龙或者说小Tony从里面走出来,他和照片里看起来不大一样,除了耳垂上的怪洞以外,基本上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孩,甚至连点痞气都没有。看样子撑死十七岁,甚至只有十五六岁。男孩的头很圆,看着有点呆萌,扎了一个小辫儿,说起话来有轻微的大舌头。他看着马媛媛问道,你怎么跑这儿来了?马媛媛绕到身后,玩了会儿他的小辫子说,头发为什么不弄起来?他说,现在属于上班时间,店长不让弄成杀马特的样子,顾客们会有意见。我有些扫兴,不过那个洞确实够怪的,也算没白来。 我们去发廊外面聊,里面太热了。宋小龙说,这是你同学?他指的是我。马媛媛说,这是我的同桌,想来看杀马特。我感到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抱着这样的心态来看人家是不礼貌的,不过宋小龙貌似完全不介意。他说,我有很多杀马特朋友,回头可以介绍你们认识,他们一个比一个怪,怕到时候你们受不了。他恶作剧得逞式地笑了笑,笑起来给人感觉年龄更小了,或许和我们同岁?他“噗”地划亮一根火柴,挡着风,把嘴凑到掌心里,给自己点了一支烟。学着大人的模样,把一只手插在牛仔裤的口袋里,大街上冷得很,他缩着脖子补充道,不过我的这些朋友们人都很好,没有看起来那么生人勿近,其中有一个在做义工,难以想象吧?烟雾从他的鼻子和嘴巴里冒出来,烟卷粘在两片嘴唇之间,他讲话的时候我总担心烟卷会掉下去,但事实上烟卷一直没有掉下去。他的一系列行为动作看起来很娴熟,这让我觉得他不可能与我们同龄,但撑死十七岁,不会比这个数字更大。 那位啤酒肚的Tony老师推开玻璃门,探出半个脑袋大声说道,小Tony,快点进来!给这位客人洗一下头。宋小龙比了一个OK的手势说,好的,我马上进来。他猛吸一口香烟,将烟蒂扔在地上,一边用他的小牛皮靴踩熄,一边飞快地吻了马媛媛。他俩就在离我不足十厘米的地方接吻了,我还从没有如此近距离地观摩过一个吻,也从来没有吻过任何一个男孩以及被一个男孩吻过,我被他们的荷尔蒙灼烧了。彻底看清楚那个耳垂上的怪洞,他的耳垂仿佛是我的两倍大,耳垂中央这个圆形的洞与耳垂浑然天成,似乎一出生便是如此。很难想象,他是如何忍住疼痛,把自个儿改造了的。马媛媛的两只脸蛋儿通红,我望着灰白的马路,心里产生了一种类似自由的错觉。这种感觉很好。 马媛媛心情不错,我们回去的路上,她一直在跟我谈论各种不重要的事情,她都没有发现自己和平时不太一样。马媛媛说,你知道英语老师后来为什么换掉吗?我耸耸肩说,是我们抗议她教得不好,才换的。马媛媛说,不是这样,她不教我们之后就从学校里消失了。 如果不是马媛媛提醒,我甚至忘记我们中途换过一次英文老师。原来的老师姓叶,不算漂亮,但很年轻,总穿一件黑色的皮夹克。叶老师总共教了我们一个半月,是个热爱朋克的女青年,喜欢骂人和写诗,倒不是骂我们中间具体的某个人,而是泛指,有时也骂校长骂学校。或许这就是他们朋克的说话方式?叶老师给人的感觉仿佛被这份工作给耽误了,许多同学不太喜欢她,也不理解她,甚至恶作剧整蛊她,她也不在乎。她写的诗我没有读过,只知道她写的诗在报纸杂志上发表过。后来换成一个更年期的老师来教我们英文,情况并不比过去好,我有点怀念叶老师,想起她不少好来。我说,那到底是因为什么? 马媛媛说,叶老师和别人私奔了。 我非常惊讶地问她,你是怎么知道的? 马媛媛说,有一次在政教处里罚站,我听他们说叶老师不顾家里反对,和一个男青年逃到大城市去了。 我说,如果真是这样,叶老师很酷。 她说,对。 我说,我们不该讨厌她。 马媛媛把脸转过来,对我说道,我从来没有讨厌过叶老师。说完她迈着大步走到前面去,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并不了解马媛媛,就像不了解所有人那样,包括叶老师。在寒冷的冬天我快跑了几步,重新跟上她。我问马媛媛,你有自己的梦想吗?她说,为什么问这个?我说,我想当一个有梦想的人,可我不知道我的梦想是什么。她说,有梦想会痛苦。我说,没有梦想人也会痛苦。她说,那倒也是。 宋小龙很遵守承诺,一周后他真的带我们去看杀马特,在美杜莎发廊附近的一家旱冰场,叫“星火”。阳光从狭窄的窗户照进来,滑轮在绿色光滑的地板上留下无数灰烬和痕迹,音箱里放着快节奏的音乐。小Tony宋小龙站在阳光底下,已经扮上杀马特的造型,头发像《火影忍者》中的鸣人,与理发店里那个给别人洗头的小Tony判若两人。他眯着小眼睛,靠在铁栏杆上,摆出一个自认为很酷很转的pose,让我们叫他托尼·宋。他十分入戏,我觉得很好笑,一直忍着。冰池里全是不良少年和杀马特,好孩子不来这里,一切都太新奇了。杀马特们化着浓妆,很难看清楚真实的面目,染着红红绿绿的头发,发型稀奇古怪,衣服搭配得一塌糊涂。倒是有个不良少年五官清秀,寸头,穿一身白运动衣,带些痞气,正在和旁边的几个人说笑。 我的注意力被打断,宋小龙给我们介绍说,这是张伟,我最好的哥们。我看着眼前这个黄头发的男孩,想要捕捉他妆容之下的面貌,头发遮住了他的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画着黑色的眼影。宋小龙对张伟说,快给她们看看你的舌头,她们保证会吓一跳的。说完又转过来对我们说,他的舌头太有意思了,你们一定没见过。张伟毫不介意展示自己的舌头,张大嘴巴给我们看,说实话,他的舌头确实吓到我了。一开始我以为他有两只舌头,后来看清楚,那个粉红色的舌头从舌尖的位置一分为二。他很得意地扭动自己的舌头,像一条蛇一样来回吐着芯子,两只舌头一会儿缠绕一起,一会儿张开,十分灵活。我发誓自己从来没有在人类的口腔内见到过如此古怪的舌头了,我感到一阵恶心。 看到我扭曲变形了的表情,宋小龙哈哈大笑。男孩把舌头伸回去,轻轻一跃坐在栏杆上,也不觉得被冒犯到,倒是我有些难为情。马媛媛说,他的舌头怎么回事啊?宋小龙说,分舌手术你们听过吗?他用打工赚来的第一笔钱做了手术,起初感染差点死掉,发了好久的高烧。当时我们劝他不要做,玩些简单保险的就行了,但他觉得不够。别看张伟这个人不爱说话,他人很善良,只是比较内向而已,你们不用感到害怕。 穿白运动衣的叛逆少年换上旱冰鞋,在场子里滑了两圈,然后滑向冰池中央,做出几个带花样的高难度动作,惹得周围的人们为他鼓掌叫好,旁边几个女孩发出尖叫。我问马媛媛,他是谁啊?马媛媛说,南仔。我说,南仔是很厉害的人吗?马媛媛说,废话,他可是王雁南。他又滑了一会儿,把冰池让出来,去边上喝水,马媛媛和宋小龙进去滑,旁边几个女孩也去滑了。我不会滑旱冰,只能扶着栏杆缓缓挪动,稍微滑远一点都会担心被撞飞。我站在角落,望着这个喝脉动饮料的男孩,新世界的大门正在为我敞开。 我对马媛媛说,你能带我滑一圈吗?她拉着我,将我带离安全地带(有栏杆的地方),我紧紧抓住马媛媛。马媛媛说,你的身体要稍微前倾一些,仰着滑会摔成傻子的。而且你太紧张了,这么紧张是滑不好的,放松点儿。她说。稍稍放松之后的确比之前要更顺利,我仿佛受到鼓励,于是胆子大起来。马媛媛拉着我滑了两圈之后,放手让我自己滑,我慢慢滑动脚下的轮子,尝试着加点速度,感觉还不错。这种好的感觉没有维持太久,当发现王雁南正在朝这里看时,我浑身的肌肉感到紧张,突然失去平衡,导致摔得异常惨烈。 世界在我的眼前倒下去,我的脸冲着天花板,四肢张开躺在脏兮兮的地板上。前方是一只硕大的球形灯,可以想象出来它在夜晚绽放出的光芒,与KTV里的如出一辙,五颜六色,闪啊闪的。人们将在它的光影下滑向一个新世纪,像我这样的笨蛋似乎是不配进入新世纪的,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发光发热,而我永远是个该死的白痴初中生。一双双溜冰鞋从我的耳边呼啸而过,我感到眩晕,大概再也站不起来了,我想,或许我摔成了一个真正的傻子?尾巴骨传来阵阵刺痛,我想以后可能都要坐着轮椅去上学了,坐轮椅是不是就不用上学啦?我被一圈好奇的脑袋围住,他们想看看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马媛媛拨开人群,在我的脸颊附近蹲下来说,操,你怎么还一摔不起了呢?没事吧? 我说,我会不会变成残废或者傻子?马媛媛说,你要一直这么躺着就像个傻子。我扶着地板坐起来,发现好像除了屁股疼以外,也没什么,没有我想象中严重。我说,这儿的地板可真暖和呀。她说,废话,有地暖,既然没事就快点儿站起来吧。马媛媛把我搀起来,送我去旁边的座位上休息。王雁南已经在我刚才摔倒的地方自如地滑走了,马媛媛递给我一瓶矿泉水说,你不会喜欢上他了吧,两只眼睛都快看直了。马媛媛说,我不管你了,你乖乖在这里休息会儿,等到五点钟的时候我们走。说完,马媛媛滑走了。在这个空间内,我当真像个残废一样哪里也去不了,看了看表,距离五点还有二十分钟。舌头分成两半的杀马特张伟也显得有些过分安静,他在另一个角落独自发呆,不久便离开了。马媛媛和宋小龙牵着手,从我的面前一次次经过,王雁南也从我的面前滑过,身上有烟草和洗发香波混合的气味。我与王雁南之间阻隔的不只是这根铁栏杆,似乎这是一条银河,我们如同两颗永远不会相聚的星球,只能站在自己的轨道上观望另一条轨道,而我还要在这把绿色的破椅子上再坐二十分钟。 时间过得太慢了,我有些不耐烦,扶着栏杆重新站起来,钻过另外一侧,想再试试看。这时王雁南正在朝我滑过来,他马上就要靠近我了,还有半圈,剩下最后一百米,五十米,二十米……我期待闻到烟草和洗发香波混合的气味,期待他像一阵风一样从我的面前拂过。然而这阵风久久没有到来,我睁开眼睛,看见他站在距离我五米的位置,不,是三米或者两米半的位置。他就这样望着我,我确定他没有看别处,他正在对我说话。他说,你好些了吗?我浑身的血停止流动,说不出话,他说,你是第一次来“星火”吧?我点点头,他说,多来几次就会滑了。然后笑着滑走了,像彩虹消失于天际。 顾拜妮是个爱美好文字的年轻人。年轻人爱美有自己的视角,有自己的方式,能够一眼望到最美最动心的地方——他们享受时间之美,观赏所处大千世界之美,以及一切生活里的绚烂灵动之美。况且,我发现,时间在顾拜妮那里,还不是一个被流逝的存在,而是一个可以在其中不停欢乐嬉戏、不停流连忘返的美的河流。 ——梁鸿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