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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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人生在世一口气。气没了，人怎么赤条条来的，就得 怎么赤条条地离去。 韩河生十六岁那年的初春，他和老河口方圆十里内的 百姓，谁都不会想到当了一辈子船主、用一只破船把黄河 东西两岸连接起来、不知摆渡过多少渡客的父亲韩大忠与 哥哥韩河长，竟前后不到半月相继命绝过世。他与母亲韩 柳氏的一切生计，从此只能由他一个少年用稚嫩的肩膀挑 起来。 韩大忠死得很蹊跷，可以说死在了一阵歇斯底里的喊 叫上。农历二月的一天早上，晨曦刚刚映满东方天际，韩 大忠叫醒老大河长，像往常那样准备到渡口开始一天的摆 渡。他站在院子里正抬头看天，突然听见不知从哪个方向 传来“啪”的一声闷响。那声音打破了老河口上空的宁静 ，让人很是惊恐。凭着他几十年的经验，韩大忠晓得远处 有人在打枪。他不清楚村里村外发生了什么事情，顾不得 扣上用一团线疙瘩缠成的布纽扣，敞着胸襟急匆匆地爬上 墙头，又顺着墙壁上到屋顶，朝四周一望竟发现黄河大堤 上开来几辆卡车，车后跟着一大队端着长枪、打着太阳旗 的日本兵。韩大忠惊得睁大了眼睛，很久都没能回过神来 。待河长在院子里“爹爹”地喊他时，他才猛然警醒：“ 快，快！把你娘和你兄弟喊起来躲躲，日本鬼子来啦。” 河长按他的吩咐跑进屋去喊河生和韩柳氏，他自己却 站在屋顶上扯开嗓子朝周围大喊：“鬼子来啦！鬼子来啦 ！全村兄弟爷们儿们快躲起来呀！”那声音在几里外都能 听到，他向村民发出一个绝望的信号。百姓既对鬼子的到 来感到惊慌失措，也对他那种吓人的声音倍感吃惊。没一 会儿，在慌乱而迷茫中起床的村民聚集到了一条窄巷里， 并立时传来女人和孩子的哭声，有的还朝他家的方向拥来 。而等他站在屋顶上一遍遍地喊醒村民后，他自己却憋涨 得满脸青筋，一下子倒了下去。河长与河生在院落里看不 到父亲的影子，就在下面一声声地呼唤，可他再也站不起 来了。韩柳氏催他们兄弟俩上去看看咋啦，他俩爬上屋顶 围在老船主身边，“爹爹”地喊他多遍，韩大忠只用眼睛 怔怔地看着兄弟俩，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话来。 河长和河生俩人无法把老船主从屋顶上弄下来。韩柳 氏踮着小脚从前院叫来了韩大忠的兄弟韩二忠和比她还大 的河生婶子韩张氏，再加上河生同岁的堂兄弟河友，才用 绳索将韩大忠吊放下来。躺在炕上，不论家中谁人喊他， 他也只有拿眼瞧大家，嗓子里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来。河 生的叔叔说准是得了邪病，叫老大河长去请大夫瞧瞧。河 长不敢耽误，一口气跑六里地，找到镇上唯一的一个药铺 ，连敲三遍门才出来一个留着胡子六十多岁的老头儿，老 头儿问他家里谁病了这么急，河长说：“请大夫快去给俺 爹看看，他不知咋地大声喊过一阵后就不会说话了，全身 僵硬得厉害。” 那大夫是镇上有名的郎中刘会天，大家都说他看病有 回天之术，就像韩大忠当船主一样，十里八里没有人不知 道他。他由河长陪着，带上一些药材和用猪皮做成的药箱 子，不紧不慢地朝老河口走去，赶到河生家已大半晌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