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版社: 人民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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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SBN: 9787020184071
郑小驴,1986年出生于湖南隆回。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首届创造性写作专业。曾获茅盾新人奖、紫金·人民文学之星小说奖、华语青年作家奖·中篇小说主奖、湖南省青年文学奖、毛泽东文学奖、南海文艺奖等。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西洲曲》《去洞庭》,小说集《1921年的童谣》《痒》《少儿不宜》《蚁王》《消失的女儿》《天花乱坠》,随笔集《你知道的太多了》。部分作品翻译至英、日、捷克、西班牙等语言出版。
1 冬季的征兵体检通过后,我一下空闲起来,时间成了廉价的消耗品。那会离入伍还有一个多月,父亲见我整日无所事事,说索性去考个驾照吧,将来也用得着。这倒也不是坏主意。我喜欢车,卧室墙上贴满了各种汽车海报。报刊亭每期的《汽车周刊》,我都不会错过。保时捷911、奥迪RS7都心仪已久,再不济来辆斯巴鲁也行。我想哪天中五百万便将梦想清单全部清零。这个念头常让我心旌摇曳,感觉随时都能拿下其中的某一款。只有路过驾校时,我才冷却下来,我想我连个驾照都没有,即使给我一辆法拉利也没法开。 家里没车。小姨父倒有辆即将报废老福田,我偷偷试过一回,哐当哐当,车门都关不紧,大脚油门下去我担心会散架。那也能叫车?每当这时,我就会想起表哥,想起他那台两厢版的标致206。至少它称得上是台车。 表哥徐三焘,绰号 “三岛”,一个奇怪的名字。他是省城都市报的编辑,我们家族中为数不多的大学生,也是我从小被要求学习效仿的榜样。我父亲经常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要有你表哥一根手指头那么争气也好了!”听多了,他自然而然就成了我的假想敌。表哥在长沙,离我所在的县城有三百多公里。平常很少回家,和家族往来寥寥。他不苟言笑,身材矮胖,戴一副深度近视眼镜。至少我没看出他多有水平。但父亲对他很是敬重,总让我多和表哥联系,说他受过高等教育,又是省城编辑,见多识广,凡事多向他请教准没错。 我们加过QQ,但没说几句话。他永远那副不咸不淡的样子,三棒槌打不出一个响屁,我看着就有些来气。再加上他大我近一轮,我们也缺少共同语言。他三十岁的人了,至今未婚,好像也没听说处过对象。对于感情,他始终讳莫如深。每逢亲戚要给他介绍对象,他总是冷冰冰地一口拒绝:“我的事就不劳烦你们插手了。”亲戚们碰了一鼻子灰,次数多了,也觉得他有些奇怪,就不再热脸去贴冷屁股了。 父亲和县武装部提前疏通了关系,入伍的事八九不离十,剩下就是分配去哪儿的问题了。他觉得有必要征询下三岛的意见,于是给他打了电话。也不知道他们聊了些什么,第二天父亲突然对我说,你去找下你表哥吧,他家旁边新开了家驾校,新学员有优惠活动,你顺便把驾照考了。 这个决定让我颇感意外。一旦父亲决定了的事情,我很难违抗。父亲在小区经营棋牌室,他热爱麻将,常通宵达旦,盘下这家棋牌室后,打麻将变得更加名正言顺起来。但不挣钱,经常入不敷出。好在母亲的小卖店还可以补贴些家用,不至于陷入窘境。 父亲没读过什么书,也没别的本事,自然将表哥视为我的榜样。我从小成绩也不好,高考无望,当兵好歹也是条路子。据说为当兵这事,父亲还费了老大力气,不光送了一笔不菲的钱不说,为了陪好武装部长,还低声下气地频繁敬酒,不胜酒力的他很快醉得一塌糊涂。我想,十八岁了,去省城见见世面,这没什么不好。 2 三岛开着那辆蓝色的标致206,从长途汽车站接我回家。他穿军绿色的休闲套装,那头留了多年的标志性长发变成了短寸,我差点没认出他来。我的行李不多,只有一个阿迪达斯背包,他将背包放进后座,拍拍我肩膀说:“啊,一年不见,长高不少啊,有一米七五了吧?”我点点头,我其实不止一米七五呢,一米七七了。我没再说什么,钻进车,差点磕着头。 两厢紧凑型汽车,手动挡,空间不大,甚至称得上局促。他开得很慢,拘谨地握着方向盘,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新手。换挡的时候,三岛的手臂偶尔会触碰到我。我悄悄侧了侧身,将胳膊支着车窗。车内饰相当朴素,没有那些花哨的玩偶、佛珠、红绸装饰。当然也没车载香水。车行驶了一段时间,他打开音乐,节奏轻缓,一段长长的伴奏,半天没出现一句歌词。我听得有些着急,问他有没有周杰伦的歌?他从鼻子哼了声“没有”。那样子仿佛周杰伦是他情敌。我又问:“S·H·E呢?”“谁?”他充满疑惑地瞟了我眼。我也就不再问了。我想,他可能压根没听说过S·H·E。他路上向我交代了些事,说他经常夜班,会给我门锁密码。叮嘱我不要带陌生人来家。我说放心吧,这边我一个人都不认识呢。 “你抽烟吗?”等红绿灯时,他的手搭在方向盘上,突然侧过脸,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琢磨着他的表情,将差点脱口而出的答案又生生咽了回去。我心想,都十八岁了,怎么不抽烟呢,班上几个玩得好的,常去教学楼的天台抽。我偶尔也偷父亲的烟抽,抽他常抽的精白沙。有回我躲在洗手间偷抽了一根,被他发现,被罚在客厅跪了整宿,两个膝盖跪得红肿,我妈替我求情都不管用。我猜测三岛也许听说过这件糗事才故意这样问的。我摇摇头,朝他咧嘴一笑说:“不抽。”我心想,不抽,不代表没抽过。他没再问什么,掏出一根芙蓉王,点燃,叼在嘴上,挂挡起步,轰了脚油门,206飞快汇入车流。还别说,开手动挡,还真有点儿爷们,很酷。后来学驾照时,我义无反顾地选了手动挡。 三岛住的小区看上去已有些年头,两居室,装修简朴,但收拾得还算整洁,不像想象中的单身汉那么邋遢。皮质沙发,实木家具,一台很大的索尼电视。到处都是书。早就听说他家藏书颇丰。无事的时候,他常宅在家里读书,看碟。我们高中历史老师家里也有好几个书柜,但和三岛相比,立马相形见绌。我还没见过谁的藏书能和三岛相比的。他的两居室,从客厅到卧室,全是书柜。甚至马桶边都码满了书。我扫了眼书目,哲学、文学、历史、社科,五花八门,很惭愧,我竟然一本都没听说过。 他让我睡书房。书房不大,三面墙全是定制的松木书柜,剩余的空间勉强能摆一张书桌和一张单人床。书不仅占据了三岛的时间,也侵占了他的空间。书桌上摆着一台旧电脑,老款的飞利浦显示器,颜色已经泛黄,占去半个桌面。我心想,都流行液晶显示器,这种老旧显示器早该淘汰了。“电脑很卡,没法玩游戏……”他像向我暗示什么,“你平时需要电脑吗?”我摇摇头,他仿佛松了口气,“你如果要玩游戏,附近就有网吧。”我说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