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的散文(精)

最美的散文(精)
作者: 朱自清
出版社: 中国华侨
原售价: 29.80
折扣价: 2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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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SBN: 9787511332271

作者简介

内容简介

我们那里没有姓长的;她生得黄胖而矮,“长” 电不是形容词。又不是她的名字,记得她自己说过, 她的名字是叫做什么姑娘的。什么姑娘,我现在已经 忘却了,总之不是长姑娘;也终于不知道她姓什么。 记得她也曾告诉过我这名称的来历:先前的先前,我 家有一个女工,身材生得很高大,这就是真阿长。后 来她回去了,我那什么姑娘才来补她的缺,然而大家 因为叫惯了,没有再改口,于是她从此也就成为长妈 妈了。 虽然背地里说人长短不是好事情,但倘使要我说 句真心话,我可只得说:我实在不大佩服她。最讨厌 的是常喜欢切切察察,向人们低声絮说些什么事,还 竖起第二个手指,在空中上下摇动,或者点着对手或 自己的鼻尖。我的家里一有些小风波,不知怎的我总 疑心和这“切切察察”有些关系。又不许我走动,拔 一株草,翻一块石头,就说我顽皮,要告诉我的母亲 去了。一到夏天,睡觉时她又伸开两脚两手,在床中 间摆成一个“大”字,挤得我没有余地翻身,久睡在 一角的席子上,又已经烤得那么热。推她呢,不动; 叫她呢,也不闻。 “长妈妈生得那么胖,一定很怕热罢?晚上的睡 相,怕不见得很好罢?……” 母亲听到我多回诉苦之后,曾经这样地问过她。 我也知道这意思是要她多给我一些空席。她不开口。 但到夜里,我热得醒来的时候,却仍然看见满床摆着 一个“大”字,一条臂膊还搁在我的颈子上。我想, 这实在是无法可想了。 但是她懂得许多规矩:这些规矩,也大概是我所 不耐烦的。一年中最高兴的时节,自然要算除夕了。 辞岁之后,从长辈得到压岁钱,红纸包着,放在枕边 ,只要过一宵,便可以随意使用。睡在枕上,看着红 包,想到明天买来的小鼓,刀枪,泥人,糖菩萨…… 。然而她进来,又将一个福橘放在床头了。 “哥儿,你牢牢记住!”她极其郑重地说。“明 天是正月初一,清早一睁开眼睛,第一句话就得对我 说:‘阿妈,恭喜恭喜!’记得么?你要记着,这是 一年的运气的事情。不许说别的话!说过这后,还得 吃一点福橘。”她又拿起那橘子来在我的眼前摇了两 摇, “那么,一年到头,顺顺流流……” 梦里也记得元旦的,第二天醒得特别早,一醒, 就要坐起来。她立刻伸出臂膊,一把将我按住。我惊 异地看她时,只见她惶急地看着我。 她又有所要求似的,摇着我的肩。我忽而记得了 —— “阿妈,恭喜……” “恭喜恭喜!大家恭喜!真聪明!恭喜恭喜!” 她于是喜欢似的,笑将起来,同时将一点冰冷的东西 ,塞在我的嘴里。我大吃一惊之后,也就忽而记得, 这就是所谓福橘,元旦劈头的磨难,总算已经受完, 可以下床玩耍去了。 她教给我的道理还很多。例如说人死了,不该说 死掉,必须说“老掉了”;死了人,生了孩子的屋子 里,不应该走进去;饭粒落在地上,必须拣起来,最 好是吃下去;晒裤子用的竹竿底下,是万不可钻过去 的……。此外,现在大抵忘却了,只有元旦的古怪仪 式记得最清楚。总之。都是些烦琐之至,至今想起来 还觉得非常麻烦的事情。 然而我有一时也对她发生空前的敬意。她常常对 我讲“长毛”。她之所谓“长毛”者,不但洪秀全军 ,似乎连后来一切土匪强盗都在内,但除却革命党, 因为那时还没有。她说的长毛非常可怕,他们的话就 听不懂。她说先前长毛进城的时候,我家都逃到海边 去了,只留一个门房和年老的煮饭老妈子看家。后来 长毛果然进门来了,那老妈子便叫他们“大王”,— —据说对长毛就应该这样叫,——诉说自己的饥饿。 长毛笑道:“那么,这东西就给你吃了罢!”将一个 圆圆的东西掷了过来,还带着一条小辫子,正是那门 房的头。煮饭老妈子从此就骇破了胆,后来一提起, 还是立刻面色如土,自己轻轻地拍着胸脯道:“阿呀 ,骇死我了,骇死我了……” 我那时似乎倒并不怕,因为我觉得这些事和我毫 不相干的,我不是一个门房。但她大概也即觉到了, 说道: “像你似的小孩了,长毛也要掳的,掳去做 小长毛。还有好看的姑娘,也要掳。” “那么,你是不要紧的。”我以为她一定最安全 了,既不做门房,又不是小孩子,也生得不好看,况 且颈子上还有许多灸疮疤。 “那里的话?!”她严肃地说。 “我们就没有 用么?我们也要被掳去。城外有兵来攻的时候,长毛 就叫我们脱下裤子,一排一排地站在城墙上,外面的 大炮就放不出来;再要放.就炸了!” 这实在是出于我意想之外的,不能不惊异。我一 向只以为她满肚子是麻烦的礼节罢了,却不料她还有 这样伟大的神力。从此对于她就有了特别的敬意,似 乎实在深不可测;夜间的伸开手脚,占领全床,那当 然是情有可原的了,倒应该我退让。 这种敬意,虽然也逐渐淡薄起来,但完全消失, 大概是在知道她谋害了我的隐鼠之后。那时就极严重 地诘问,而且当面叫她阿长。我想我又不真做小长毛 ,不去攻城,也不放炮,更不怕炮炸,我惧惮她什么 呢! 但当我哀悼隐鼠,给它复仇的时候,一面又在渴 慕着绘图的《山海经》了。这渴慕是从一个远房的叔 祖惹起来的。他是一个胖胖的,和蔼的老人,爱种一 点花木,如珠兰,茉莉之类。还有极其少见的,据说 从北边带回去的马缨花。他的太太却正相反,什么也 莫名其妙,曾将晒衣服的竹竿搁在珠兰的枝条上,枝 折了,还要愤愤地咒骂道:“死尸!”这老人是个寂 寞者,因为无人可谈,就很爱和孩子们往来,有时简 直称我们为“小友”。在我们聚族而居的宅子里,只 有他书多,而且特别。制艺和试贴诗,自然也是有的 ;但我却只在他的书斋里,看见过陆玑的《毛诗草木 鸟兽虫鱼疏》,还有许多名目很生的书籍,我那时最 爱看的是《花镜》,上面有许多图。他说给我听,曾 经有过一部绘图的《山海经》,画着人面的兽,九头 的蛇,三脚的鸟,生着翅膀的人,没有头而以两乳当 做眼睛的怪物……可惜现在不知道放在那里了。 我很愿意看这样的图画,但不好意思力逼他去寻 找,他是很疏懒的。问别人呢,谁也不肯真实地回答 我。压岁钱还有几百文,买罢,又没有好机会。有书 买的大街离我家远得很,我一年中只能在正月问去玩 一趟,那时候,两家书店都紧紧地关着门。 玩的时候倒是没有什么的,但一坐下,我就记得 绘图的《山海经》。 大概是太过于念念不忘了.连阿长也来问《山海 经》是怎么一回事。这是我向来没有和她说过的,我 知道她并非学者,说了也无益;但既然来问,也就都 对她说了。 过了十多天,或者一个月罢,我还很记得,是她 告假回家以后的四五天,她穿着新的蓝布衫回来了, 一见面,就将一包书递给我,高兴地说道: “哥儿,有画儿的‘三哼经’,我给你买来了! ” 我似乎遇着了一个霹雳,全体都震悚起来;赶紧 去接过来,打开纸包,是四本小小的书,略略一翻, 人面的兽,九头的蛇,……果然都在内。 这又使我发生新的敬意了,别人不肯做,或不能 做的事,她却能够做成功。她确有伟大的神力。谋害 隐鼠的怨恨,从此完全消灭了。 这四本书,乃是我最初得到,最为心爱的宝书。 书的模样到现在还在眼前。可是从还在眼前的模 样来说,却是一部刻印都十分粗拙的本子。纸张很黄 ;图像也很坏,甚至于几乎全用直线凑合,连动物的 眼睛也是长方形的。但那是我最为心爱的宝书,看起 来,确是人面的兽;九头的蛇;一脚的牛;袋子似的 帝江;没有头而“以乳为目,以脐为口”,还要“执 干戚而舞”的刑天。 此后我就更其搜集绘图的书,于是有了石印的《 尔雅音图》和《毛诗品物图考》,又有了《点石斋丛 画》和《诗画舫》。《山海经》也另买了一部石印的 ,每卷都有图赞,绿色的画。字是红的,比那木刻的 精致得多了。这一部直到前年还在,是缩印的郝懿行 疏。木刻的却已经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失掉了。 我的保姆,长妈妈即阿长,辞了这人世,大概也 有了三十年了罢。我终于不知道她的姓名,她的经历 ;仅知道有过一个过继的儿子,她大约是青年守寡的 孤孀。 仁厚黑暗的地母呵,愿在你怀里永安她的魂灵! P9-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