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多维透视/历史文化大散文系列
作者简介
鲍鹏山,1963年生于安徽六安,1985年毕业于安徽师大中文系,曾任教于青海教育学院,青海师范大学。现供职于上海电视大学。 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古代文化的教学与研究,同时以尽量感性的文字把研究所得发表出来。出版相关著作数部。作品被选人多种文集,及人民教育出版社的全国统编高中语文教材。 经历:安徽、青海、上海。 身份:农民、学生、教师。 生涯:种田、读书、教书。
内容简介
四 道德与权力,往往是政治的两翼。谈了韩非子对道德的见解,就不能 不谈他对权力的看法。以韩非子的敏锐,他不可能不发现权势的重要。在 《功名》一文中,他说明智的君主立功成名必须依赖四个条件:一是天时 ,二是人心,三是技能,四即势位。聪明的读者会很快看出来,这四点中 真正重要的还是势位。因为天时可遇而不可求;人心只是政治的后果,是 政治争取的对象或目标;技能才智是内在的,也往往是先定的。唯一一个 主动的、可资利用为政治工具的,只有势位。韩非子说:“有才无势,虽 贤不能制不肖。”又说:“桀为天子,能制天下,非贤也,势重也;尧为 匹夫,不能正三家,非不肖也,位卑也。”可见才能道德都不是权势的对 手。在《五蠹》中,他还说,孔子,是天下的圣人,可是追随他的也就只 有七十几个人;而鲁哀公,不过是一个下等的君主,但他南面君国,境内 的百姓没有敢不服的,连孔子本人也只好做他恭恭敬敬的臣子,而他却高 高在上的做孔子的君主。可见在义势之间,势几乎是必胜的,而义简直无 胜算的可能。一般的人性弱点,是易于服从于势,而很少有真正倾心向义 的,尤其是在利害选择面前。既然势有如此巨大的力量,深刻的韩非子, 当然是看出了权力的危害以及权力已经造成的种种罪恶。在先秦诸子中, 系统地阐述权力危害的,就是韩非子,在他极重要的论文《难势》里,他 假借慎子及两位批评者,对权力的危害及消弥,进行了具有真正意义的探 讨。慎子极称权势对于政治的重要,而发难者却指出权力的两面性——“ 便治而利乱”——便于治天下,也易于乱天下!确实如此。权力,只是一个 事实,我们无从回避它,无从评判它,因为它无价值取向。而什么样的社 会力量或个人掌握权力,用什么样的方式运作权力,这才是一个问题,才 有讨论的意义。关于这一点,韩非子又有他一贯的对人性的悲观,他认为 ,根据人性,贤良的人少而不肖的人多,所以,权势落入不肖人手中的可 能性与次数也会较多,这样,权势所起的作用,当然是治天下的时候少而 乱天下的时候多。而邪恶的人一旦得到了权力。韩非子说,那就如同老虎 又添上了翅膀,将要飞人通都大邑,挑选着人来吞食了。桀纣筑高台,挖 深池,耗尽民力,设置炮烙之刑,残害人命,不就因了他们有天子的权势 么?假如他们只是一个平民,他们还没有做一件坏事,就被制止了,韩非子 假借这位发难者之口,尖锐地指出:“势者,养虎狼之心而成暴乱之事者 也,此天下之大患也!” 到这里,韩非子实际上已经深人到权力内核了。池田大作说,权力天 然具有反民众的特性,人类必须永远警惕权力的罪恶。如果我们极端地说 一句:权力是万恶之源,是不过分的,因为权力至少可以助纣为虐,使人 性中的恶不受制约地肆虐! 那么,对于权势这个客观存在,我们怎么办呢?像无政府主义那样抛弃 它吗?在贫瘠的黄河流域,那瘦薄的黄土上绝不可能产生无政府主义的苗苗 。那么,只有两条路了,一条就是儒家的贤人政治。如果权势如马车,那 我们就等着一个贤人来驾御它吧。这也是韩非子的老师荀子的对策,但这 想法太幼稚,我在前面写孔子、孟子、荀子时已一再指出过。如果把问题 简化一下,那就是,如果没有贤人,或恶人多贤人少,那我们就听天由命 地任由恶人作践我们,把我们引上绝路吗?还是引用韩非子的话来问更明确 :如果中原地区一个人落水了,我们一定要等着南方越国会游泳的人来救 他吗?所以,我想,儒家的贤人政治,实际上就是无所作为,听天由命,至 多搞一些道德宣传。这显示出儒家在政治体制构想方面,是实足的无能、 无知与不负责任,是孱头政治。偏他们由于无知而湖涂胆大,仗着他们蜡 制的道德长矛,要喝退一切邪恶。据新儒家的宣传,这蜡制的长矛还将要 拯救整个世界于水火之中哩。 而另一条路就是韩非子给我们指出的:“法势并治”!以法来约束权力 !他说,一般的君主,如果能够拥有权力而又能守法,以法治国,就不仅可 以避免权力的危害,而且可以治好天下了! 在中国漫长的历史里,这实在是一个天才的思想。光这一点,就已远 远超过当时的儒墨道等等各家了。因为他至少指出,权力,是需要有所约 束的! 但韩非子的这种思想仍是天真的。不管认定人性恶,惨礅少恩的韩非 子多么不惮于用最大的恶意来推测人,他还是比君主们天真善良:他一厢 情愿,充满美好愿望地认为,君主们都是能自觉地甚至乖觉地守法的,是 遵纪守法的模范,是克己复礼的模范。但事实上,“以法制权”,有两个 先天性致命的缺陷,一是,假如有权势的君主们不守法,无权势的大众又 能怎样?只能起义,实行暴力革命吗?那这套政治构想也就随之破产了。二 是,这“法”,是由谁来立的呢?又有谁来执法呢?如果立法的是君主,执 法的又是君主,这“法”又怎么能约束君主呢?这也恰好就是荀子宣称“有 治人,无治法”的根据。问题在于这种“法”,是在体制之内还是独立予 体制之外?如果是在体制之内,那它确实避不开荀子的怪圈。《管子》早就 一言道破此种尴尬:“国皆有法,而无使法必行之法!”(《七法》)任何一 国都有法,但都没有保证这些法一定得到遵循的法!这实际上已朦胧地意识 到了,要使法律得以无碍地运行,必须建立独立于权力之外的法律运行机 制。但韩非子在这里止步不前,甚至后退一步:把法置于权力之下。这就 痛失一次接近真理的良机了。 显然,遏制权力,光靠没有保障一定得到遵从的法,或体制之内权力 之下的法,还远远不够。韩非子想到了应当约束权力,遏制权力的滥用, 但他又是一个尊君抑臣的独裁者、集权者,他决不可能想到“以权力约束 权力”,他甚至不能容忍君臣共同治国,当然不能容忍臣子分得君主的权 力,尤其是互相制约的权力。而这一点,比他早近一百年的古希腊的亚里 士多德,已想到了,并大胆地肯定了。集权主义者韩非子,最终还是走回 了他老师荀子的老路:苟子为抑制人性恶,竟荒唐地想到用加强权力的方 式来解决之;韩非子看到了权力的罪恶,也想到了权力应当有所约束,但 他仍在那里鼓吹集权!为什么在中国,就是不能产生分权思想呢!这难道仅 仅是我们思想家的过错吗?人们会说,在面对恶劣的自然条件时,集权或中 央集权有利于集中力量来战胜自然。这是导致中国几千年专制思想一直走 红盛行的原因。但是,我们能否反过来想一想,高度的统一(包括思想统一 )真的能使一个民族强大有力吗?长期的集权专制,不是恰恰使一个民族愚 弱贫穷,从而非但不能增强,反而大大削弱了其改造自然的能力么? P63-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