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将爱意寄山海

曾将爱意寄山海
作者: 梨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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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售价: 65.00
折扣价: 37.10
折扣购买: 曾将爱意寄山海
ISBN: 97875726165663

作者简介

梨迟 晋江文学城签约作者。积极的悲观主义者,偶尔的大梦想家。

内容简介

曾将爱意寄山海 梨迟 著 第 1 章 交 集 周嘉也获奖的热搜挂了一天仍未消退,网络上、现实里,全都充斥着他的名字。 他好像随时可见,但又隔着人山人海。 从颁奖仪式中拍下来的照片不断被更新,他的词条浏览量已达以亿为计的热度,我只是藏在这几千万人海里的其中之一。 看着聚光灯下的周嘉也,我突然想起来,这是我认识周嘉也的第十年。 我是十五岁那年认识的周嘉也。 那天,高一开学,我刚回了妈妈的老家南苔市,我的方向感不好,再加上人生地不熟,我坐公车坐反了方向,差点儿迟到。 匆匆赶到教室的时候,教室里已经坐满了同学,只剩后排角落的一个空位置。 我低着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快步走到那个空位置坐下。结果一坐下去,凳子突然摇晃起来,我差点儿摔倒,才知道这个位置空着的原因,因为凳子是坏的。 四周依然很吵,好像没有人发现我这一瞬间的丢脸。我松了口气,然后若无其事地用胳膊支撑着桌子,勉强稳住了这个重心不稳的坏凳子,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突兀可笑,想着等老师来了再说。 南苔市不大,班上同学大多是本地人。隔着几层,几乎都是熟人圈的小学同学、初中同学,大家迅速热络起来,聊得热火朝天。 我的左边坐了一圈男生,他们好像早就认识,打闹不停,不知道在抢看着什么东西。我更谨慎地稳住自己的凳子,很怕被他们一个不小心碰到了,我就会摔得很难看。旁边有个大嗓门,即使教室里嗡响吵闹,我依然很清楚地听见他“啧啧”玩笑着说:“周嘉也,你就是个祸害,真想知道,哪天让你栽了的会是什么人。” 其他人起哄笑闹,说那肯定是个大美女。 我坐在人声鼎沸里,好像一座孤岛。 直到老师走进来,这将我淹没的热闹才被迫停了下来,尤其是我的左边闹得最厉害的那圈男生,立马就被老师打散,分派去了其他位置。 杀鸡儆猴,一番雷厉风行的班规出台,刚才的教室还像个烧开的水壶,此时众人鸦雀无声,大气都不敢出。老师很满意,这才开始简单地介绍了自己,姓秦。最后,老师在讲台上问:“大家还有什么问题?” 才立完规矩,没人敢吱声。 左边与我隔着过道的男生,却在这时举起了手:“老师——” 他拖着慢调子,班上的目光都不由得看向他,也包括我。 我从坐下后就试图降低存在感,尽量稳住这个坏凳子,一直没有抬头,这一眼才看到我左邻同学的侧脸。 鼻梁高挺,下颌硬朗,学生仪容标准的寸头,看得出来发茬是临时被剃的,他浑不在意的模样,反倒让他看起来有几分叛逆反骨,他的眉目张扬,笑起来有几分难驯的痞气。 我跟其他人一样在看他,等着听他说话。 可他举起的手,却一转指向我:“这位同学的凳子坏了。” 那些汇聚的目光,顿时转向我。 我从来没有面对过这么多目光,头脑一时空白,忘了反应,只怔愣地望着他懒洋洋撑着下巴笑着的侧脸,他甚至没有转过头看我。但好在老师也不太需要我的反应,他很快从教室外面拿了个新的凳子进来。 我换了新的凳子,终于不再苦苦支撑,坐得也舒服多了。 再转头看向左边隔着过道的男同学,他单手撑着下巴,侧身一副懒骨头的模样,望着前方的讲台,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在听课。 这节课过得非常快,讲了班规,发了新书,然后是自我介绍。 老师也不讲究什么花样,按座位从靠门第一列顺着来。 这是我最怕的环节,还有好几个人才轮到我,我已经紧张得手心捏满了汗,短短几个字的自我介绍,我在脑海中打了无数遍草稿。终于轮到我,我把打了无数遍草稿的自我介绍说完,看到老师点点头,这才如释重负地坐下,一身轻松,像是受了一场大刑。 我的自我介绍平淡,没激起任何一点儿水花,可能我说完了,都没人能记住我的名字,他们的注意力早已定格在下一位同学身上。 我是这一列的最后一个,接下来轮到旁边的那一列,也就是左边刚刚帮我举手换凳子的男同学所在的那一列。 轮到他了,显然他人缘很好,班上的人基本都认识他,他还没站起来,此起彼伏的起哄口哨声就响了起来。 自我介绍环节的气氛远比之前立规矩时轻松得多,那几个调皮爱起哄的男生又现原形,抢先说道:“谁不认识他啊,这还用介绍吗?” 他们起哄得厉害,他却仍是那副模样地笑。 他个子很高,一站起来,几乎挡住了我身侧的光。 显然老师也知道他,调侃了一句:“周嘉也,如雷贯耳啊。” 老师带头玩笑,那几个猴王似的男生将气氛烘托得更是到位,老师及时制止。在再次稍微静下来那么一点儿的教室里,他才开了口,笑着的语气很乖,听起来却仿佛不着调地挑衅:“不敢当不敢当。” 老师不忘威严:“进了一中,就给我好好学习。” 他立定答应,听话得不行:“一定一定。” 老师失笑,像是放弃,让他坐下,让下一位接着自我介绍。 我转头看向他,在哄闹稍歇的教室里,恍然想起来,刚老师还没来那会儿听到的周嘉也这个名字,原来就是他。 那时候的我,觉得他一定是个坏学生,不学无术、调皮捣蛋,是让老师最头疼的那种坏学生。 我不知道的是,那会是我今后的十年。 他是全世界最好的周嘉也。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和周嘉也并不熟,没说过几句话。尽管我们是同班同学,而且座位离得很近,左右相邻,只隔了一条过道。 确切来说,我跟班上的同学都算不上熟,从小到大,别人对我的评价都是内向孤僻。 开学近一个月,我勉强记住了班上同学的名字,认识了几个能聊得来的女生,一个是我的同桌,另外两个是顺路回家的同学。 我跟周嘉也虽然不熟,但是有关他的事,我倒背如流。 这不怪我,而是每天除了学习,听到的最多的事,都是关于他。 班上和我相熟的三个女生都是南苔市本地人,家都住在东区,初中的时候跟周嘉也是同校。无论是在课间,还是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她们最热衷聊的就是周嘉也。兴许是跟曾经同校的风云人物做了同班同学,正在兴头上。 我知道了很多有关他的事。 知道初中时候,他就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很喜欢打篮球,是学校校队主力,每次他打球的时候,球场都会堵得水泄不通,他的学习成绩不算差,不过也只能说是普通,但是学校拍摄宣传片,总喜欢找他,校运动会和晚会会演,也总是有他的身影,他什么都会,什么都行,老师有事都很喜欢喊上他。 我忍不住问:“为什么?” 张楠楠回答我:“帅啊。” “……” 我没料到,仅仅是这个原因。 张楠楠见我发愣,以为是我不认同:“难道你不觉得帅吗?周嘉也这张脸都可以出道当明星了。” 蒋柠在一旁深表赞同:“而且肯定是顶流。” 后来她们越说越离谱,开始以周嘉也为原型,定制了一个成为顶流的计划,但是顶流计划只说到开头就结束了,原因是只听说周嘉也什么都好,但是没人听过他唱歌,不知道他唱得好不好,也没人见过他跳舞,不知道他有没有跳舞的天赋。 我想到周嘉也那张天不怕地不怕张扬又自信的脸,莫名觉得有些想笑,原来他也不是什么都会啊。 她们聊起周嘉也的时候,好像永远都聊不完,一路依依不舍聊到分叉口才道别。以致在剩下的一截独自回家的路上,我的脑海里仍然嗡嗡响着“周嘉也”。 高中的晚自习结束后,我站在宽阔的马路上,望着路灯下反复挣扎飞扑的蛾,蓦然就想到了开学的那天,他只是站起来,什么都还没有做,就掀起了热浪。 我以为他是那种拉帮结派带头打架的混世魔王,跟我初中时遇见的那些人一样,所以才会大名鼎鼎。我对这一类坏学生心有余悸,所以从开学到现在,对他尽量避而远之。 可我没法忽略他,他的存在感太强。 有些人天生就是这样,他也没做什么,自然而然地就出现在你的记忆里。 他有时候会转头问我们这边的人借笔借本子,别人没有而我有时,抵不住自己泛滥的善意,我会借给他,他会说:“谢了。”以前被人讨要惯了,所以借出去的时候,没指望他会还回他真的好帅啊,刚刚体测的时候,我血槽都快要空了。” “引体向上你看见没有,好像有腹肌!” 她俩你一言我一语地分析,我仍然满身酸软疲惫颓坐着没缓过劲儿,安静地恢复着体力。 体测用了大半时间,这节体育课剩的时间不多,我们三个就坐在跑道这儿聊到了快要下课。 还剩几分钟下课,蒋柠提议一起去小超市买饮料,她们两个拉着我起来,慢慢沿着操场往小超市走。 路过篮球场,我再次看见了周嘉也。他没打球,坐在球场旁边的长椅上,懒懒散散地靠着椅背,在那儿看热闹似的对着球场上的朋友指指点点。 朋友在他的指挥下踮脚投篮进了球,他怪叫着欢呼鼓掌。头顶的树桠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散落在他肩膀上的是细碎的光。 他疏懒张扬的模样,连风都会为他摇曳。 他的朋友进了球回头,恰好看见了路过的我们,估计是以为我们要从这个方向回教学楼,扬声朝我们问道:“体育老师喊过集合了?” 蒋柠回他:“没有,我们去超市买水。” 周嘉也闻声回头,看见了我。 风轻声摇曳,我以为他也只是回头不经意地看一眼。 “林薏。”可他忽然叫我的名字。 树桠间抖落的碎光在他眉骨跳动,惹了平静漂浮的尘埃。 他眉头轻挑,朝我笑道:“过了?” 我点点头:“谢谢你。” “谢我啊?就这样?” 他轻弯着唇,微挑着眉,本就张扬的长相透着一股散漫,他半转过身看向我,胳膊搭在长椅靠背上,吊儿郎当的模样坏得让人上瘾。 刚刚还阴着的天,突然变亮了,有光穿过云层倾泻而下。 他在光里,像是光线本身。 我喉咙发紧,有些捉摸不透他的意思:“……我应该怎么谢你?” “不是去买水吗,帮我买瓶。” 原来只是这样帮个小忙,那一刻的紧绷,我说不上来:“哦,好。” “谢了,回头给你钱。” 他说完后就转身坐回去,继续看着球场。 在他头顶摇曳的树桠仍然没有平息,风里依然有着阳光的气息,吹动满树碎光。 到了小超市,打开冰柜才想起来我忘了问他喝什么,我也不知道他平时都喝什么。 我看到了上次周嘉也送我的汽水,鬼使神差,我拿了一样的。 瓶身带着微凉的温度,贴合着掌心,忽然想到那天他把汽水塞进我手里,也是这样一个不算晴朗的天气,可偶尔透过云层也会落下光线,迎面而来的他灿烂而热烈。 像是有一粒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播种下的种子,它悄悄破土发芽,满树繁花。 体育课很快集合下课,解散后,我追上周嘉也的脚步,把饮料递给他。 他接过看了一眼,没说什么,仍在跟旁边的男生说话。我暗自期待的反应落了空,也许他当时只是随便买的一瓶给我,过了那么久,自然早就不记得。 我和张楠楠她们先回了教室,看了一眼黑板上写的课程表,提前找出下节课的课本。 课代表在前面喊着:“把上次做的卷子找出来,老师这节课讲试卷。” 这段时间做的试卷很多,堆堆叠叠放了很多试卷,我一时想不起来是哪张,埋头在课桌里找。一张张卷子翻开,都没有什么印象。 班上的人大部分都回来了,周嘉也才慢悠悠地回教室。 他从教室后门进来,伸手摁了一下我的头。 我茫然回头,他已经迈步走到了自己的座位,拉开凳子坐下。 转过头时对上我的两眼茫然,他扯着笑:“看我干什么?” 我摸了摸自己的头,反倒有些不确定刚才是不是他。 大概是我的表情太傻了,他看不下去了,无奈轻笑:“逗你玩。在找什么?” “卷子,老师这节课要讲。” “噢。” 我还是没找到,我又把刚才翻过的卷子找出来,重新一张张找。 忽然周嘉也倾身越过过道,把一张卷子拍在我面前。 我看着卷子上的题目,显然是老师要讲的那张。我松了口气,惊讶转头:“我的卷子怎么在你那里?” “你上次借给我的啊。”他语气懒洋洋的,而我毫无印象。 我借给他的东西时候多了,由于他每次都会好好还我,久而久之,我也没去惦记自己借给过他什么东西。 他把卷子还给我的这一刻,我才忽然意识到这件事,我对竟然有了信任。 老师来了之后就开始讲卷子,我找红笔标记错题,可翻了笔盒没找到。 我猜又是借给了周嘉也。 已经上课了,我不敢直接叫他,只好默默咳嗽。 好在周嘉也不耳聋,三番五次借过东西的交情,这种信号他一听就懂。 他朝我眨了眨眼,问我什么事。 我指了指笔,用口型跟他小声说红笔。 但他好像没有听懂,拿起一支中性笔问我是不是要这个。 我试图再次大声一点儿让他听见。 刚说完红笔,讲台上的老师在这个时候说道:“下面的同学不要讲话,要讲出去讲。” 我顿时没了胆子,闭口不言。 算了,先将就用着黑笔吧,只是错题不用红笔标记有点儿不习惯。 老师继续讲题,没一会儿,周嘉也隔着过道朝我扔过来一支笔。 正好落在我面前,他扔得还挺准,但不是我想要的红笔。我准备还给他,过道不宽,所以我也隔空扔了回去。 只是我考虑到了力气,但是高估了自己的准头,笔惊险划过,差点儿砸到他的脸。 我被自己吓了一跳,在他转过头时慌忙双手合十不停道歉。 老师这时在讲台上发了脾气,厉声道:“我在讲台上大讲,有同学在下面小讲,这么喜欢讲,干脆下面的题你来讲。” 我一瞬间手脚发凉,僵硬着一动不敢动,大气也不敢出,心因为害怕跳得剧烈。 但是老师这次是真的发了火,不像平常那样只是警告几句。他把试卷往讲台上一撂,题也不讲了,开始严厉批评班上的风气。 我死死低着头,害怕得手都在抖,提心吊胆地等待着最后的发难。 老师发完火,仍觉得不解气,静到极致的低气压里,他说道:“刚刚一直在讲话的同学自己站起来。” 我的心跌到了谷底,感到天快要塌下来的前所未有的恐惧。 教室里一片死寂,没有人站起来。 老师再次开口:“要我点名,是吗?” 我闭了闭眼,手脚发抖。 正要认罪,已经没耐心的老师直接叫了两个同学的名字,我空白了片刻,才意识到老师发火的对象不是我。 我看着那两个男生站了起来,后面老师再说什么,我没心情去听,身上全是劫后余生的冷汗。 终于熬到这节课结束,我有种虚脱感,静坐在位置上连动作都没变过。 周嘉也探身过来问我:“你上课的时候找我要什么?” “嗯?”我无力地转头,回答也有气无力,“红笔。” 我自觉跟平常没有什么两样,虚惊一场归虚惊一场,但我平时说话也是这个音量,可周嘉也一眼就看穿了,他怔了一下,而后轻笑起来:“你这是怎么了?” 我摇头:“我没怎么。” “这么怕老师吗?”他仍弯着轻笑的唇角,轻而易举就看透了我否认的事。 “……” 我倒是想问问,他为什么不怕老师。 我从小认识的人,就算是欺负过我的,也会害怕老师。学生对老师,好像有一种天然的畏惧。那些欺负过我的人也会怕老师,因为老师会请他们的家长,他们最怕这个。 我想到从张楠楠和蒋柠那里听来的关于他的七七八八,忽然有些想亲眼看看他的过去。 心情缓过来以后,我才把卷子放回课桌里。 低头时在课桌里找到了罪魁祸首的那支红笔,那一瞬间说不上来的心情,有点儿好笑又有点儿想哭。 直到之后的有一个晚自习,班主任按照年级要求给大家放爱国教育片,为了观影氛围,教室里关了灯,昏暗的教室,投影片上放着那部中学生必看的教育片。 战争激烈,正是惊险的时候。 教室忽然停电。 眼前忽然只剩一片漆黑,只寂静了一瞬,教学楼里爆发此起彼伏的慌乱,有人趁乱搞怪,惹得一些女生惊吓尖叫。 老师在上面主持纪律安抚大家,但是对我丝毫没有用处。 我对黑暗的恐惧已经被刻在了骨子里,随着陷在黑暗里的时间越多,越多的恐怖记忆漫上来掐住我的脖子,窒息到浑身都想发抖。 好在老师很快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功能,黑暗里有了那么一束光线,让人定心了许多,起码不再是只剩黑暗。 但是教室宽大,手机的光线照亮的范围有限,最后一排的我,依然陷在恐惧里。 直到,我的身边炸起一声怪叫。 不是那种恐怖的怪叫,而是儿童玩具发出的那种动物的声音,吱吱嘎嘎不停,像鸭子的叫声。 全班都回过头。 周嘉也手里捏着一只塑料鸭子,通体发着暖黄的灯光,同时伴随着嘎嘎不停的鸭子声音。 灯光照亮下,他的眉眼也在发光,他仍是那副吊儿郎当的笑,懒洋洋的模样看起来有几分天不怕地不怕的随意。 他也的确没什么怕的,黑暗没有让他恐惧,他甚至还有心情捏着那只塑料鸭子:“后排的同学不要怕啊,我们后排也有灯。” 有人跟他关系好,哭笑不得:“你哪儿来的这种东西啊?” 他说了句废话:“买的呗。” “不是吧,周嘉也,你还买这种东西啊?” 他挑了挑眉,混不在意地笑:“你看不上,就把手放开,别捏它。” “我就捏。” 那只塑料鸭子在后排同学之间传来传去,虽然嘴上嫌弃幼稚,但是捏起来真的挺上头,每个人都忍不住捏两下,班上一直嘎嘎地叫个不停,欢乐得不像刚停电的时候。 本该是恐慌的深夜停电,班上的气氛却很快转好。我也没有那么怕了,看着那只在同学之间传来传去的鸭子,跟着大家一起忍不住地笑。 老师见大家情绪稳定了许多,出去借手电筒。 那只塑料鸭子传了一圈又回到了周嘉也手上,他随意捏了两下,而后转头,径直伸手把鸭子递给我。 我怔愣望着他,有些受宠若惊。 他跟谁关系都好,班上的人那么多,我没想过会轮到我,所以我只是安静地看着。 可周嘉也主动递给了我。 他见我没接,直接越过过道倾身将鸭子放在了我的桌子上。 光源离他远了些,他的五官也模糊了许多,可他眉目深邃,扬着的唇角笑意明显,灯光照亮他的眼睛,像是夜间最亮的星辰。 那一刻我的雀跃再难克制,之前眼巴巴看着鸭子在他们之间传来传去,我没指望能轮得上我,所以只是沉默地看着。 现在这只鸭子居然真的到了我的手上。 我没敢捏太大声,怕班上的人发现鸭子在我手上被抢走,反倒是我同桌比我更迫不及待,先我一步捏了一下。 猛然发出的嘎嘎声又响又脆,我被吓了一跳。 别人也被吓了一跳。 班上的人又回头看过来,有跟周嘉也经常一块儿玩的男生,惦记着要过来再捏一会儿,他站起来伸手要拿,我没觉得我能有拒绝的权利。 人家本来就是周嘉也的朋友,鸭子也不是我的。 可是在鸭子即将被拿过去的时候,周嘉也伸手把人拦了下来。 他自己拿回了鸭子,放在了他自己桌子上,吊儿郎当地笑:“够了啊,刚刚就你嫌弃得最大声。” “我错了,我那不是一时说错话吗,哥,嘉也哥,求求你了。” 男生做作起来,能让人掉一身鸡皮疙瘩。 周嘉也“啧”了一声:“少学那一套。” “下午刘晨艺不就是这样叫你的?”男生装腔作势又来了一声,“嘉也哥——” 周嘉还没动手,男生被同桌嫌弃地吼道:“你吃错药了啊。” 显然两人之间有些弯弯道道。 周嘉也看热闹不嫌事大,立马煽风点火:“就是啊,不知道吃的什么药,你得管管他。” 男生被同桌瞪了一眼,连忙认??:“姑奶奶,您踢我凳子能轻点儿吗?” 班上闹哄哄一片,班主任很快借了手电筒回来。 教室里终于比刚才亮了一些,不过晚自习是不用再继续上了,班主任接到了通知,电一时半会儿来不了,所以晚自习提前结束了。 借着班主任手电筒的光,我收拾好了书包。 老师们在门口用手机和手电筒照明,组织大家有序放学。防止混乱中发生事故,按班级顺序排队一起走。 这是我和周嘉也第一次一起放学。 住校生回自己宿舍,走读生排成男女两列,我和周嘉也恰好并排。 由于提前放学,大家都挺兴奋的,排着队的时候都在小声聊天嬉笑,虽然不算哄闹,但是耳边的嘈杂一直不断。周嘉也自然不例外,在任何时候,他都很容易成为中心。 老师这时候也懒得管纪律了,只要别太过分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按顺序每个班陆续下楼离校,我们班的教室在走廊靠里侧,要等一会儿才轮到我们。 停了电的校园笼罩在黑夜里,稀薄的月光毫无存在感,风也冰凉,我缩了缩脖子。 好不容易轮到我们下楼,由于手电筒的光线范围有限,楼梯很窄,这种狭窄和黑暗让我每一步都走得胆战心惊,很怕哪一步楼梯踩空,我用手扶着楼梯扶手,每迈出一步都格外小心翼翼。 忽然,狭窄拥挤的楼梯里,我听到周嘉也的一声低笑。 很轻的一声笑,但是莫名心有感应似的,觉得他是在笑我。 我抬起头看向他,果然他正扬着毫无收敛的弧度:“林薏,有没有这么怕啊?” 光线模糊里,他眉眼上扬,笑得说不上来的好看。 他像是在嘲笑我,但又不像,因为我的心跳在这一刻很快,我躲开了对视,没搭理他,握着楼梯扶手的手变得更加僵硬。 他却抓过了我的胳膊,他人高腿长,抓着我的胳膊像拎只鸭子,我跟他的那只鸭子塑料灯没什么区别。 我惊慌不定地望着他。 灯光模糊昏暗,他却笑得灿烂,上挑着张扬恣意的眼,他下巴朝前面点了点:“继续走啊,摔不了。” 我身体紧绷,偷偷看周围人的反应,但是昏暗一片,手电筒的光只照亮路面,我什么都没看清。 我谢过他的好意:“没事,我慢慢走也不会摔。” “那我松手了?” “嗯嗯。” 他一松开,我瞬间又跌回了刚才那种缥缈无定的感觉,尽管跟随大部队走在队伍里,但是在这种没有光的狭窄空间里,我真的很没有安全感。 我死死握着旁边的楼梯扶手,继续战战兢兢地随着大部队往下走。 然后,周嘉也再一次拎起我的胳膊。 他力气很大,尽管感觉他没怎么用力,却给人一种很强烈的存在感。 这次他倒是没说什么,我也没有反抗,默认似的接受了他的帮助。 好在高一的楼层不高,大多集中在一楼和二楼,这一段楼梯我虽然出于安全考虑走得缓慢,但耗时也并不算漫长。 出了教学楼,到了外面的平底,四周宽阔,方才狭窄昏暗的恐惧感烟消云散。 我转头跟他说谢谢,出了教学楼后其他同学已经勾肩搭背找上他,他也只是抽空回了我句“谢什么”。 蒋柠和张楠楠也找到了我,我们一起往校门外走。 后面依稀听见有个男同学问周嘉也,问我谢他什么,尽管那时我已经走出去一段距离,可我却很想听他会怎么回答有关我的事。 可我没能听清,他的回答被夜风吹散在了兴致勃勃提前放学回家的人群里。 第二天照常上学,早读,上课,大课间做操,一切都照常。 不同寻常的,是我好像多了一个被周嘉也抓到的把柄。 他会在课间哄闹的时候捏着那只鸭子,他捏得轻,声音不大,被淹没在课间的哄闹里,差不多只有我们周围的几个人能听见。 然后他会懒散笑着,像在笑话我一样。 他一个字没说,但我莫名就想到了他昨晚拎着我胳膊时挑眉笑的那句:“林薏,有没有这么怕啊。” 他时不时地就会冲我捏一下鸭子。 像是故意惹我生气。 我本来不会生气,因为从前我早就习惯了各种嘲笑贬毁,早就已经麻木到失去脾气,更何况,周嘉也的笑里完全没有恶意。我要是真的惹急了跟他生气,恐怕他又会立马道歉,然后像上次给我买很多很多根本写不完的本子一样,用一些让人哭笑不得却无比真诚的方式道歉。 可他真的好幼稚。 幼稚得让我一瞬间也忘了那些忍气吞声的从前,跟着他一起幼稚。我一把抢过了他手里的鸭子,放在他耳边不停地捏,嘎嘎叫个不停。 看着他连连说错了,我前所未有地快乐,止不住地想笑。 我停了手后,轮到他不依不饶。 他嚣张地把腿一伸,双手抱在胸前,他微微挑眉,漫不经心地扯着唇,张扬的眉眼透着几分狂妄邪气。他慢悠悠地开口:“林薏,你胆子肥了啊。” 他这副架势痞气十足,把低年级的人堵在巷子里找麻烦的混混大抵就是这个模样。 但我不怕他。 但大约是长期的折磨,恐惧早已成了本能,那一瞬间我的身子还是本能的僵硬紧绷。就是这么片刻,周嘉也居然也能察觉。 他勾头凑近我,观察着我低垂的眼。鸭子还在他手上,他拿到我面前捏了一下,唤我回神:“喂,林薏。” 我抬起眼冲他扯了扯笑,用如常的语气问他:“干吗?” “我以为你又要哭。”他语气里的没正经也收起来了,解释道,“我逗你玩儿呢。” 而我被他的前半句惊到:“我什么时候哭过?” “上次。” “哪有上次?” 我急于求证。 他却慢悠悠道:“还有上上次。” 我瞪大眼睛:“哪里还有上上次?” 他丝毫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仍懒懒散散地笑着,把鸭子放回桌子,叫了我一声:“林薏。” “哦。”我试图表达对他答非所问的不满。 但这点儿表达不满的方式对他没有造成半点儿影响,他仍是那副懒洋洋的模样,甚至支了只手撑着下巴:“你有什么是不怕的?” “……” 我想无视他的嘲笑,莫名有点儿委屈,可是又很羡慕他:“我才想问你,你怕什么?老师你都不怕,叫家长你也不怕,你好像什么都不怕。” “有啊。”他漫不经心的语调,实在听不出有多怕。 “你猜我现在篮球都不打了,每天在这儿学习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什么?”那一瞬间我是真的很想知道。 周嘉也刚转性子的那段时间,大家都好奇,跟他关系好的都问过他,我每次都在旁边偷偷留意。 只是每次他都解释得五花八门,没一个靠谱。久而久之,大家习惯了,也没人深究原因,毕竟身为学生好好学习,也不是什么破天荒的事。 我虽然没问,但是这件事一直梗在我的疑惑里,我想知道,只是总怕越了分寸。 他忽然主动说起,我就很想知道。 但他笑脸一收,又是那副不着调的模样:“下次告诉你。” “下次是什么时候?” 问完才意识到我的过于急切。 我从来没有追问过别人,更不敢追问周嘉也。 可他好像没在意,还有心情逗我玩:“下次就是下次。” 他不经意的逗弄让我感觉失落,因为在我的认知里,下次约等于没戏。 那时候我不知道的是,周嘉也说下次就真的有下次。他不着调的时候很多,可他从不骗我。来,可他下课后,就会还给我,并且会再次跟我说:“谢谢。” 我的位置靠近教室后门,他的偏里侧一点儿。课间时,经常会有其他班的同学围在我们教室后门,基本上都是女生,她们窃窃私语,我却听得清楚,她们在找周嘉也的位置,很多人都是过来看他的。有跟他认识的人,会直接问我“周嘉也在不在”,我转头看一眼他空着的桌子,也只能给对方一个她自己就能看到的事实——周嘉也下课就出去了。 然后对方递给我一个小盒子,向我使了个眼色,意思是等周嘉也回来时帮忙转交。我接过来时,能闻到很淡的香,上面是印刻的粉色玫瑰。 他在开学那天帮过我,然后只字不提,好像只是随手为之的善意。可我意外于那刻——他明明是热闹瞩目的中心,却能发现旁边角落的我,和那张坏了的凳子。 除了上课偶尔睡觉或者发呆,以及一下课就往教室外跑,周嘉也几乎很少待在教室里,跟我恐怖记忆里遇到的那些人并不一样。 我和他的距离很近,但他只存在于我的听说里。 我和他谈不上什么交集。 我只有在上课时间才能见到他,听说他很喜欢打篮球,大多数时间都在学校的篮球场打球。 他真的很喜欢打球,老师叫他请家长,他也不怕,但一说要没收他的球,他立马认错。 那天,我交晚了作业,课代表已经把收齐的作业送去了办公室,我只能单独跑一趟办公室去交作业,一进去就看见周嘉也。 老师谆谆教诲让他少打点儿球多用心学习,他试图据理力争,反驳得既委屈又头头是道,老师听得又气又笑,让他打电话给家长,他乖乖接过手机替老师输入号码,老师见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话锋一转,让他把篮球交出来,他立马认错。 那副转变的模样,我费了好大劲儿才没笑出声来,但他好像看见我没忍住笑的嘴角了,丝毫不觉得难为情,继续认错,当场说了一篇起码三百字的检讨,句句诚恳,办公室里其他班的老师都听笑了。 最后老师罚没罚他,我不知道,因为我放下作业后,就出了办公室。 不过很快,我就知道了。 我们学校的周休是从周六晚上开始的,周六没有晚自习,下午的课结束后就可以直接回家。上了一周的课,好不容易熬到周六,一下课,人人溜得飞快,教室里很快就没人了。那天轮到我值日,我把作业放进书包,然后去教室最后面拿扫把,回过头,正撞上周嘉也,我吓了一跳。 他却笑眼弯弯地问我:“能拜托你帮个忙吗?” 我握着扫把,想起过去遭受的以各种帮忙名义的霸凌,本能地有些害怕。我谨慎地问他:“什么忙?” “等会儿你做完值日,放学路过球场的时候,可不可以帮我把书包拿给我?” 我看着他拎在手上的书包:“是这个吗?” “不是,是我课桌里那个。”他回头指了他的位置。 “……” 显然我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要拿两个书包?我习惯了不多问,因为以往的经历告诉我,问得越多被欺负得也越狠。但也许是我的疑惑太明显,表情都挂在脸上。 他压低声音,像在说一个秘密:“我这个书包是用来藏篮球的,老秦不让我把球带到学校,他说再看见我的球在教室,就没收,所以我拿了一个书包藏篮球。 “你不要告诉别人啊。” 他把装着篮球的书包挂到肩上,回头冲我灿烂地笑:“拜托你了。” 我打扫完教室,关了窗。从教室出来时,外面的夕阳已经落下来,整个校园铺了一层金色。我没忘记拿上周嘉也的书包。 刚从教学楼出来,远远地就听见篮球场那边的喧嚣,喝彩声加油声此起彼伏。 平时我往往是吃完了晚饭,就回教室等着上晚自习,很少在放学的时间段出教室,我只听张楠楠她们说过篮球场人多,但还是第一次见识这等壮观。 尤其是周六不用上晚自习,比平时有更多休息的时间。 篮球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我站在人群外,从人头攒动的缝隙中看见周嘉也正跳跃扣篮,球进的瞬间,欢呼声震耳欲聋。 金色的夕阳落满了他的身影,随着他的跑动在他的身上跳跃,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灿烂明亮的太阳,落在他身上的夕阳只是沾了他的光。 我正犯愁怎么找周嘉也,他却在转头时看见了我。 他冲我挥了挥手:“林薏,这里!” 隔着人潮拥挤,他好大声地叫我的名字,那些原本汇聚在他身上的目光全都看向了我,我像夕阳一样,拥有的灿烂只是沾了他的光。 他回身冲朋友做了个“稍等”的动作,而后顶着无数投来的视线飞快地跑向我,从我手里把书包接了过去。他浑身都是汗,气息也有些不稳,他的眉眼张扬不驯,笑起来却很灿烂明亮。 他说:“谢谢你了。”然后,他转身回到球场。 所有人的注意力也都再次回到了他身上。 刚刚,只是一个短暂的插曲。 但是不管过去多少年,我都忘不掉,那天他在球场上看向我时叫我名字的样子,他穿过拥堵在我们之间的人群,向我跑来时,披着一身灿烂的夕阳。 后来我想过很多遍这一幕,如果要把我和周嘉也的交集画上一个起点,好像就是从这里开始。 我始终想不通,他怎么一转头,就在那么多人里看见了我,就像很多年后的圣诞节,我站在人海里,他的粉丝成百上千,惹眼的人那么多,举着亮眼灯牌的,染着不同寻常发色的,他还是发现了我。 我不知道周嘉也后来的瞒天过海,因为我只帮周嘉也带过那一次书包,那天是我值日,最后一个出教室。 但是他也没能瞒多久。 我们学校,在下午放学后有一个半小时的休息时间,然后开始晚自习。我往往都是吃完晚饭就回教室坐着,我不太喜欢运动,也没什么特别的爱好,回了教室就在自己本子上安静地写点儿东西。 那天之后没多久,某天的下午放学时间,教室里没几个人,只有几个勤奋学习的同学早早地回来复习,还有零星几个和我一样比较安静不爱热闹的女生。 班主任气势汹汹地走进教室,目标明确地走到最后一排。 班上不多的几个人都吓了一跳,然后就看见班主任把周嘉也的两个书包从书桌里抽了出来。 他看着两个书包,没说话,但是脸色看起来很难看。 我正犯怵,老师这副模样实在吓人,他却转向我,让我传话:“让周嘉也来我办公室。” 我点头,看着老师又气势汹汹地消失在教室门外。 周嘉也打完球回来,隔得很远,我就听见他的声音,他跟别班的男生还在讨论刚才的球赛输赢,从后门进来时,脸上还是未褪的热情洋溢,张扬得让人难以忽视。他在洗手间洗了把脸,头发上还有未干的水。他一进来,就有很多人回头看他。 这时候已经快要上晚自习了,班上同学都已经回了教室,老师不在,他们仍在打闹闲聊。 他刚一坐下,坐他前桌的同学就问他:“赢没赢隔壁班那群人?” 他答了句:“那当然赢了。”他挑眉的笑,是说不出的意气风发。 闹哄哄一片。我不擅长插话。 晚自习老师来了,教室里稍微安静了一点儿,我逮住这个机会,鼓起勇气叫他名字。 他听见了,又好像不确定是不是听见了,转头看向我。他指了指他自己:“叫我吗?” 他有点儿不确定的样子,两只眼睛很大,像只大狗狗。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突兀的想法。我点头:“班主任让你去一趟他的办公室。” 他“哦”了一声,不甚在意地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我被他这副家常便饭一样的反应搞得有点儿蒙,试图给他打预防针:“晚自习之前,老师来看了你课桌,他看到了你的两个书包,很生气……” 我以为他一定会因此很紧张,毕竟他那么喜欢篮球。 可他没有。 他抬手揉了揉后颈,笑得有点儿吊儿郎当:“我猜到了。没事。” 但是那晚的晚自习,他一直没有回来,他的座位始终空着。 课间休息的时候,班上同学回头找他,发现他不在,问周围的人,他去哪儿了,别人都说不知道。 在这期间,有其他班的人来后门找他,我见过,是之前让我帮忙转交一个刻着玫瑰花盒子的女生。她看见周嘉也不在,问周嘉也去了哪儿,以往我是真的不知道他去了哪儿,所以只能回不知道,但是这次我明明知道,我还是告诉她不知道,她失望而返。 晚自习结束,课代表开始收语文作业。 那是我第一次耍心眼,我故意拖到最后一个交,借口写漏了一点儿,让课代表再给我点儿时间。最后课代表收完了作业,只差我了,我让他先去交作业,我等会儿自己去老师办公室交作业。 于是就这样,我第二次进了班主任的办公室。 果然,一进去就看见了周嘉也。这时候班主任不在,班主任的办公桌前只有他一个。 可跟我预想的凄惨境地不太一样。 我以为他会被班主任反复教训,被训得垂头丧气,毕竟他一整个晚自习都没有回来。对我来说,只是被老师说几句,我都会心悸。 但他坐在班主任位置旁边的小凳子上,一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转着笔,他的视线就落在那支有一搭没一搭转着的笔上,百无聊赖的模样比大狗狗更像大狗狗。 我放下作业,他抬眼见到了我。他的眼睛忽然一亮,手里转着的笔也停了:“林薏,你来得正好,来来来,这套卷子我不会写,趁老秦还没回来,快帮我做几题。” 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就把面前的卷子往我这边挪。 他这样自来熟丝毫不见外的模样,好像我是他好不容易盼来的大救星。我没有什么朋友,也不善交际,我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人——理所当然地亲近任何一个人,偏偏他的举动让人没有抵抗力。 这里是办公室,我又紧张又担心,很怕班主任随时会进来,频频回头看门口。 他看出了我的紧张:“你别怕,我帮你看着,待会儿要是老秦回来了,你别说话就行,我替你兜着。” 我好奇他会怎么做。 好奇害死猫,怕什么来什么,话音没落下多久,班主任就回来了。 我还没发现这回事,正低头想着下一道题选什么,忽然就听周嘉也开了口,又凶又嚣张的那种语气:“给我快点儿想答案啊,我今天要是出不去这个办公室,你给我等着,我让你在班里混不下去,你信不信?!” 熟悉的威胁带给我的恐惧感,我本能地害怕到手心冰凉,一瞬间浑身僵硬。 老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训斥道:“周嘉也,你倒是会想办法啊,我让你做题,你在这儿威胁同学是吧,我让你在一中都混不下去,你信不信?林薏,你先回去。” 我浑浑噩噩地走出了办公室,回到教室,心脏还是“咚咚”乱跳,手心里冰凉得出了一层冷汗。 张楠楠和蒋柠过来找我:“交个作业这么久啊,不走吗?” 我慢半拍地抬头,看见她们背着的书包才反应过来,今天的晚自习结束了,可以放学回家了。 第二天的课间操后,我陪蒋柠去买饮料。 课间操结束后,学校小超市里人很多,由于下一节课是体育课,不用回教室,有相对比较宽裕的时间可以排队慢慢等。 好不容易排到了我们,付完钱出来,正准备去上体育课,蒋柠忽然又转身往小超市里走去,我疑惑地回头,她说想再买一包糖,让我等她。 我还没回过头,忽然觉得脖子一冰。 突然的冰凉感吓了我一跳,我捂着脖子,一转头,看到周嘉也。 他手里拿着一瓶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汽水,笑着问我:“什么都没买?” 我两手空空,原本只是陪蒋柠买东西。我如实地回答他:“我不买,陪蒋柠。” 小超市本就是学校里的热门地方,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大家都在偷偷地看他,他恍若未觉,也许是早就习以为常。 他点了点头,而后把手里那瓶汽水塞到了我手里。 我一脸茫然地望着他。 他懒洋洋靠在身后的冰柜旁笑着:“昨晚谢谢你了。” 我试图还给他:“我没帮上什么忙,你后面应该又被老师说了吧……” 当时我一下子蒙了,清醒后明白他是假装欺凌我,把让我帮他做卷子的事揽到他一个人身上。 我算不上帮了他什么忙,反倒让他多了一个欺负同学的罪名。 他的手一推,把我试图归还的动作拦住。 前面的几个男生催他,他扬声回应“催什么催”,而后匆匆地冲我挥了挥手,嘴角扬着灿烂笑容:“当时我不是吓到你了吗,给你赔不是。” 他说完就从我面前跑开,他身侧带过的风吹散了我面前的阳光,他就向着那片金色跑去,他在风里比阳光更明亮。 蒋柠买完糖出来,拆开包装分给我一颗,低头看见我手里的汽水,“咦”了一声。 我总是习惯地替自己解释:“昨天帮了周嘉也一个忙,他刚刚给我的。” 可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帮到他。我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人,你还没有靠近他,你就能感觉到他的世界里溢出的真诚和热烈。 周嘉也那天去班主任办公室的惩罚应该挺严重的,因为在那之后,真的没见他打篮球了。 之前除了上课时间基本见不到他的人影,就算是短暂的十分钟课间,去不了球场,他在教室外的走廊里和其他男生玩闹的,大多也都是和篮球有关。 可是那天去过班主任办公室以后,课间他很少出去了,上课也很少睡觉,偶尔困得撑不住一头栽下去后,他会揉揉眼睛强撑精神继续听。 他也开始按时交作业。 但他交得费劲,因为很多作业他都不会写。不过他人缘好,在各方支援之下总能按时交上作业。 班上同学一边借他作业一边打趣他怎么转性子了,他嬉皮笑脸,答得五花八门,就是没个正经答案。 班主任每天到班里来巡查,他都是少不了的被巡查对象。 班主任很凶,镇得住班上调皮不听话的学生,很少有人敢惹事。偶尔被班主任余光扫到,我都会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出。 周嘉也好像什么都不怕。 班主任悄无声息地站在他的身后看他写作业,他转头时发现自己身后站了个人,吓了一跳,而后反客为主,把作业递给班主任:“老师你看我这写得认真吧?” 语气像在求夸奖,又自信又臭屁。 班主任给气笑了,没好气地道:“晚自习别说话。” 课间有他的朋友来教室后门叫他,是其他班的,我不认识,但是经常见他们跟周嘉也玩,早就已经把脸认熟。 问他放学怎么不去打球,他晃了晃手里的笔,老神在在扔了俩字:“学习。” 那帮一块儿野惯了的狐朋狗友才不信,当即“啐”了一声:“你拉倒吧,放学老地方见啊。” 还没等他说话,班里的男生看热闹不嫌事大,回头煽风点火:“打什么球啊,别打扰人家周嘉也学习了。” 本来是起哄,周嘉也居然顺着坡点头:“看看人家这觉悟。” 那帮朋友直接从后门迈进来,低头看见周嘉也课间都在写写画画的草稿纸,一脸见鬼的神情,伸手要去摸周嘉也的额头:“你没事吧,兄弟?” 周嘉也一手拍开,正义凛然:“学校不准串班,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不是吧,你来真的啊?” 他笑着,语调有几分吊儿郎当:“真的不能再真了。” 班级里闹哄哄一片,直到老师进来才作罢。 放学时间,他居然真的不去打球了,吃完饭就回了教室。 平时教室里没几个人,只有那几个学习刻苦的同学早早回了教室提前开始晚自习,还有我这样不爱动也没有什么兴趣爱好的人。 看见他从教室后面走进来拉开凳子坐下,我还以为是我眼花。 他也注意到了我的视线,转头冲我咧嘴一笑:“不认识我了?” 我惊恐得只摇头。 摇完发觉这好像也不对。 我忍不住问他:“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教室了?” 他从书桌里抽出课本和练习册,仍是那副不着调的口吻:“学习啊。” “……” 他慢条斯理拔下笔帽,拉起眼皮斜斜瞥向我:“不信啊?” “……” 我慢吞吞吐出一个字:“信。” 他低笑一声,显然比我更不信我的这个“信”字。 然后他再没搭理我,低头认真写他的作业。 我原本是在本子上写一些作业以外的东西,我虽然是老师放心不惹事的那种乖学生,但也算不上学校里特别刻苦的优等生,上了一天的学,难得有一点儿属于自己的清净时间,我也会做一些自己喜欢做的事。 但是周嘉也在一旁安静地学习,反而让我有了几分不好意思。 于是我也准备找出习题册。 正要收起我随便乱写的本子,周嘉也却在这时转头探身向我:“林薏,你——” 他人高腿长,过道本就不宽,一个探身的动作几乎就凑到了我的桌子面前。他转过来得很突然,我完全没有预料,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本子暴露在了他的视野里。 我下意识把本子合上,抬头望向他时有些不知所措。 他本来没有注意,只当是个笔记本,我的反应反而让他怔了一下,他蒙蒙地望着我:“你在写什么?” 又好奇又茫然,像只没什么坏心眼的大狗狗。 “……没什么。” 我试图蒙混过关,把本子塞进桌子。 本来跟他也算不上熟,他的身边从来不缺朋友,我跟他的那点儿交集,在他的世界里也许压根排不上号。 但我低估了周嘉也的赖皮,他的世界里好像从来没有亲疏分界,跟谁都玩得来,对谁都灿烂。他眼疾手快,伸手从我手里抽过本子,我还没反应过来,本子已经到了他的手上。 他正身坐回去,打量着本子封面,给了一个十分中肯的点评:“这个本子的封面挺好看,肯定是不会用来写作业的。” 我急了,也顾不上他是周嘉也,伸手就去抢。 他高高地举了起来,我扑了个空,我只好站起来去他身边抢。 他个子很高,手长腿长,平时打篮球肌肉反应也快,即使他坐着纹丝不动,只是不断地换换胳膊,我也没有半点儿机会。 我有些泄气了,低头正好撞见周嘉也对我笑。 他眉目张扬,只是弯弯唇,浑身都带着几分懒洋洋的痞气,坏得让人上瘾。 我就这么站在他面前,闭了闭眼,以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转身回了自己的座位。 周嘉也反倒傻眼了,把我的本子放下,低头看我:“这就放弃了啊?” 我不想理他。 他没完没了,继续叫我:“林薏?” “林薏林薏林薏——” “别装听不见啊,林薏林薏林薏林薏。” 我始终不搭理他,他叫了几次后就作罢。 这么短短的一分钟,我的心里已经预想了无数种后果,是嘲笑也好,被当众念出来成为笑柄也好,我也不是第一次经历了。 只是,我以为回了南苔市可以摆脱过去好好生活,没想到新的生活才开始不到一年,又要重回地狱。 这次我明明没招惹任何人,我一直小心谨慎,连朋友都少得可怜。 一想到又要回到过去的那种生活,我沉闷着感觉愈发痛苦,双手捂着眼睛撑着坐在位子上。 没过多久。 我再次听到周嘉也的声音。 这次不是隔着过道叫我,他的声音很近很轻,就像在我身边。 “林薏。” 我没抬头,无动于衷。 他还在我身边,低低的嗓音,语气难得的不是那副不着调的口吻:“我没看,我连封面都没翻开,我只是想逗你一下,没想到会惹你生气,我给你放回桌子里了。对不起啊,林薏。” 除了他缓缓说话的声音,教室里再没有其他的声音。 由于怕吵到前面学习的同学,他压低了声音,他的语气向来恣意张扬,此时却低缓温柔。 我没动,他也没有动静。 我终于僵持不下去,放下了手,看见周嘉也正蹲在我身边,我转过头后,他对着我缓缓眨了一下眼。 我这时才看清他的眼睛,是柔和的褐色,像一块明澈的琥珀,他安静望着我,柔柔亮亮。 他的目光定在我脸上,像是在确定我没有哭,然后声音很轻地问我:“不生气了?” 我摇了摇头。 其实我没有生气,我的本能只剩恐惧,早已经忘了还有生气的权利。那一瞬间我以为周嘉也和他们一样。 他见我摇头,这才笑起来:“不生气了就行。” 他回头看了一眼教室里挂着的时钟,离晚自习还早,他站起来:“等我一会儿。” 说完就很快出了教室,不等我问一句,他人已经消失在了教室后门。 我果然在课桌里摸到了我的笔记本,翻开封面,看着里面密密麻麻的字,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我也没有再写什么,一直等到快要上晚自习,他才终于回来。 这个时候教室里已经有很多人,大多数都已经回教室准备上晚自习,他好像是一路跑回来的,还喘着气,一进来就在我面前撂下厚厚一摞本子。 我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一摞本子,震惊地转头,他已经拉开凳子坐下。 他拿过桌子上的水杯,却发现里面没水了。 他起身去接水时,低头见我满眼震惊呆呆地望着他,他挑了下眉,弯着唇笑得理所当然:“看我做什么,看本子啊,看看封面好不好看,我把学校周围几个文具店都跑了一遍,这些都是我挑的。写完了跟我说啊,以后你的本子,我承包了。” 我愣愣地低头看了一眼我面前的本子,分神的这一秒,他已经从我身边走到前面的饮水机接水了。 他从过道走过,沿途的同学有人趁机跟他打闹,他反手撂回去,他在的那一片顿时闹哄哄地笑成一团。 他在哪里,哪里就是光源,他的快乐和恣意从不克制,就算此时会有一场大雨落下,他也是会迎着雨奔跑的那种人。 可是这样的人,在某一刻,也会蹲在我的身边用很低的声音跟我说对不起。 他哄人的方式直白得让人哭笑不得,可除了周嘉也,从来没有人给我这么横冲直撞的真诚。 周嘉也和从前的那些人不一样。 第 2 章 灿烂明亮的光 从那天之后,教室的最后一排,不再是我一个人的角落。 我仍然在我的本子上写写东西,但是再也没法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周嘉也在我的左侧写作业,教室里安安静静,只有寥寥几个人,我们之间只隔着一条不宽的过道。 他是个坐不住的人,坐一会儿就要换个动作,比如说换条胳膊撑着脑袋,或者换个斜靠的方向。他腿长个子高,标准大小的桌椅对他来说很挤,他的腿支在桌子外,胳膊搭在桌面上,看起来不像是坐在桌子前,更像是怀抱着桌子。配上他写作业时抓耳挠腮的表情,很像坐监。 他平时交作业都是凭借着好人缘和厚脸皮得到四方支援,可此时放学时间教室里没几个人,他便将求助信号投向了我。 他一会儿借笔记,一会儿借参考书,一会儿问我某道题怎么写。 我的成绩算不上特别好,有时候也只能说不知道,但是他问我我却觉得很开心。那段时间我们的互动很多,在空荡的教室最后一排,像是只属于我们的世界。 后来不知道怎么养成的默契,他咳嗽一声,隔着过道朝我伸出手。 我莫名就知道他是要借笔。 有时候猜错了,他的手仍然伸在那儿,他继续咳嗽,我又往他手里放块橡皮擦,还是不对,他侧身过来把手里的东西放回我桌子上:“这点儿默契都没有吗?” 我茫然地望着他,眨了眨眼。 他下巴抬了抬:“那根红的笔。” 我“哦”了一声,把红笔给他。 他接过去,只不过是片刻,他又把笔拍回了我的桌子,然后无奈笑骂我:“笨不笨。” 我低头看着那支笔反应了一下,才发现我递给他的,还是那支他还回来的笔,连忙从笔盒里找出红笔给他。 他接过去的时候仍在笑,教室里晕着日暮落下的黄昏,他勾着唇,张扬的眉眼只是随便的一个笑就又坏又让人上瘾,像此时落满的夕阳,光线暗淡却灿烂。 我再难写下去,满页空白只有开头落下的几笔。 之后他又找我,这次是有题不会,问我知不知道选什么。我也学得不好,摇摇头说我不确定,鬼使神差地,我问他:“你不问前面坐着的好几个学霸,怎么总是问我?” 他撑着脑袋,一副懒骨头的模样,几乎要趴到桌子上了,正盯着他面前的作业本犯愁,回答也是懒懒散散:“方便啊。” 我也说不清那一刻我想听到的答案是什么,只知道期待落空的感觉很明显。 我握着手里的笔,只是说道:“我学得也不怎么好,帮不上你什么。” 他从作业本里抬起眼,又低头看了一眼作业本,很耿直地说:“没有啊,这不是大部分都做对了吗,剩下的那些题太难了,等会儿晚自习问问陈思梅。” 陈思梅是学委,成绩很好,老师经常在课上表扬她听课认真好学,作业也做得认真,期中考试的时候她也是前几名,所以班上的同学有不会做的题,都很喜欢找她。 周嘉也跟谁关系都好,和她自然也不例外。 他似乎是看出我的沉默,但不明白我的低落从何而来,只当我是和他一样为作业和成绩犯愁,反倒很讲义气地说:“没事,等我问了回来肯定会跟你讲,不用担心。” 我好像应该谢谢他,起码他还惦记着回来跟我讲。 但我也的确知道了对他而言,我和其他同学并没有什么不同。我也不知道我在妄想什么,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妄想。 幸好这贪念只是起了个头。 我从那天开始收敛了自己不知从何而来的念头,只把他当作是普通的同学,也开始克制自己总是不由自主去偷看他的余光。 可是越是克制,越是发现他无处不在,他好像已经成为我高中生活的一部分,再难逃离。 就像放晴后万丈高空悬起的太阳,他只是寻常地站在那儿,光就自然而然落在了他的身上。 晚自习回家的路上,张楠楠和蒋柠还是会讲周嘉也,他这段时间转了性子,无比认真地学习,前段时间的随堂小测验,正确率最高的那拨人里居然有他。 由于我和他的位置坐得近,张楠楠问我知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我是真的不知道。 我不知道如果我主动问的话,他会不会告诉我,但我怕可能被回绝,所以我没有问。 课间仍然会有人来教室后面找周嘉也借东西,本来没我什么事,可周嘉也直接将东西放我桌子上,理所当然地求我帮忙:“林薏,帮我递一下,谢了。” 老师批改的作业发了下来,他在前面跟别的同学玩,课代表发到了他的作业,过去给他,他转头下巴朝我抬了抬:“给林薏。” 我正在饮水机前接水。 恍惚听到他说我的名字,回头时课代表已经把作业放我手上,而在教室远远的另一侧,中间隔了好多同学,周嘉也就那样无所顾忌也毫不在意地喊着林薏,也因此招致了许多同学投来的目光。 隔着好几排的人,他让我帮他放在桌子上,而后又低头跟他们玩闹。 我没法避开跟他的交集,就像我和他的开始,原本也不在我的人生计划里。 直到那天的体育课,集合完毕后,老师说要进行这个学期的体测。 这对我来说就是个晴天霹雳。 我完全不喜欢运动,不能说是运动,只要是需要动身体的事,我都不喜欢。我讨厌走路,讨厌劳动,讨厌爬楼梯,讨厌任何会让我觉得累的事。 从小到大,体育课对我来说都是一场煎熬。 好在我人缘不怎么好,性格孤僻又内向,没有什么朋友,就算是煎熬也是自己偷偷丢脸,没有人会在意。 那天的体育课,男生和女生的体测标准不同,被分成了两组分开测,先测男生。 我和其他女生一起在操场旁边等待着男生测完,她们都在看周嘉也,她们的窃窃私语和玩笑话,基本都传进了我的耳朵。 除了我们班上,还有另外两个班也在上体育课,也有人在往周嘉也那边看。有人跟他认识,过去跟他搭话。 他一边活动着手脚做准备运动,一边侧头回答着什么,我听不见他们的对话,但我看见下一个体测项目开始的时候,那个女生给他比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然后我听见,班上的女生在小声打听,那个人是谁。 有人认识,说是哪个班的某某某,初中的时候就跟周嘉也一个学校的,听说还是同班,关系挺好的,她生日的时候请客吃饭唱歌,周嘉也去了,还给她送了礼物。 我站在其中,默不作声地看着昏沉的天际,今天是个没有太阳的阴天,偶尔云层稀薄,会透出一点儿光,天气不算特别热。 那些运动项目对他来说就好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游刃有余,对比起旁边其他男生挣扎费劲儿的表情,这像是他的一场个人秀。 到了跑步的时候,他遥遥领先,甩开第二名一大截,后面大家愈发疲惫,他拉开的距离愈大。 在场的人都看呆了,喊着周嘉也的名字。迎面的风吹开他已经略有些长的额发,满面的意气风发。 他迎着满场的欢呼喝彩,满身热烈地奔向终点,他像天生的主角,活在所有人的注视里。就算云遮住了太阳,还是会有光从云层倾泻。就算我不想看他,余光里还是会有他。 男生的体测结束,老师说他们可以自由活动了,其他男生勾肩搭背将他带走,嚷着好久没有一起打球了,也就只有体育课能逮到他。 他被簇拥着离开,而我对即将开始的体测分外犯愁。 整个过程非常煎熬,跑八百米是最让我犯怵的重头戏。 我和张楠楠还有蒋柠站在一起,随着一声令下,从起跑线开始了我长达八百米的煎熬,每次跑完这八百米,都像是浑身脱了一层水,肺都要呕出来,痛苦的感觉记忆犹新。 起初张楠楠和蒋柠还在后面陪着我一起慢慢跑,但是跑到第二圈的时候,老师说再不快点儿成绩就可能不及格,我不想拖累她们,让她们不用陪我。 对我来说,跑完就已经是胜利,但是对她们来说不是,我不想欠她们这么大的人情。 于是这段漫长的噩梦,最终只剩下我一个人被遥遥地甩在末尾。 我的视线开始模糊,呼吸极度痛苦,整个身体像是负荷过重的老旧机器,随时会在某一刻无法承重时崩塌。 大部分人都已经跑到了终点,结束了体测,三三两两解散去自由活动了。 只有体育老师还站在终点等我,张楠楠和蒋柠也在。 我庆幸这样痛苦丢脸的时刻,没有多少人能够看见。 终点还是离我很远很远,我的腿脚酸软如坠千斤,跑步的速度甚至比行将就木的老太太走路还慢。 老师也已经收起了笔和本子,我看着那段让我绝望的距离,想着,要不放弃吧,反正就算跑到终点也已经超时了,反正都是不及格,为什么还要承受最后这段距离的痛苦。 我的脚步慢慢停了下来,佝偻着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大口地呼吸,如同将死之人拼命地汲取氧气。 就在这个时候,我听见周嘉也的声音:“继续跑啊,林薏,别停下,到了终点再休息。” 我以为是我累到出现幻觉,因为他早就跟其他男生一起去打篮球了。 汗水淌进眼睛,我模糊地揉着眼,身体仿佛已经不是我的了,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都机械得如同失去知觉。 我听见身边一声叹气。 然后我的胳膊被人拉了过去,我迟钝缓慢地转头。 昏沉的阴天,只有时而从云层缝隙泄露的几缕光线,已经几乎散场的空旷跑道,本该在篮球场打篮球的周嘉也却出现在我的身边,那几缕光线在他的发梢间纠缠,让人分不清是真实还是幻觉。 他拽着我的胳膊,拉着我小步往前跑。 我的身体已经疲惫到麻木,只剩本能地被他拉着继续向前,视线却不由得一直望着他。 他跑的速度很慢很慢,除了跑的动作,完全看不出这是跑步,我想到他一马当先跑向终点时的意气风发。 大概这是他这辈子最慢的一次跑步吧。 还有五十多米的时候,他转头对我笑:“刚刚短跑冲刺是多少秒?” 我的大脑已经快要停止运转,如果不是周嘉也带着我跑,我早就已经原地倒下。 我也是真的不记得,反正不算是什么好的成绩,我心里有数。 他看我已经累得喘不上气,也没指望我回答,只是那笑更灿烂了:“想不想来个刺激的?” 我只是迟钝地望着他,刚反应过来他的这个笑容可能不怀好意,他已经握紧我的胳膊:“林薏,准备好了,出发——” 我几乎整个人被他带着冲到了终点。 我仰头躺下,像个等待做心肺复苏的重症病人,四下空旷无声。 张楠楠和蒋柠过来扶我。 我听见周嘉也问体育老师成绩怎么样,体育老师声音不大,我没听清。 等我好不容易缓过来了,我才在她们两个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这时候体育老师已经走了,我只好问她们我的成绩怎么样,有没有及格。 张楠楠叹了口气:“你最后那段的时候就没剩多少时间了。” 虽然早就做好准备,但是听到时还是有些难过。 “但是呢——” “周嘉也带着你到了终点,时间刚好够用。”张楠楠咧着嘴笑,“所以恭喜你,及格啦!” 说完,张楠楠和蒋柠一齐凑上前来。 蒋柠眨巴着眼,兴致勃勃地问:“周嘉也居然帮你,他为什么帮你啊?” 风很轻,细细柔柔,四下空旷的体育场传来很远处的打球声,我的心跳有细微的悸动。 体测结束,人早就已经散完了,只剩我们三个大眼对小眼,我满身酸软疲惫,也只是迟钝摇头。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我都不知道。”我实话实说。 蒋柠摸着下巴分析:“不过周嘉也本来人就好,都是一个班的,平时又跟你关系不错,路过这儿看到了顺手帮你一把了。” 张楠楠也赞同地点头:“不然初中那会儿也不会那么出名,除了长得好看,他性格本来也很招人喜欢。你不知道,初中的时候老师虽然嫌他调皮爱动,但是学校里有什么事都喜欢叫他,帮同学搬水搬桌子都是常有的事,用老师的话来说,周嘉也除了学习什么都好,他估计要是想好好学也能好,但他坐不住。” “但 晋江年度TOP暗恋小说 恣意热烈大明星×胆怯敏感素人白月光 所有人都知道,林薏喜欢周嘉也。 后来他成了闪闪发光的大明星,而她的喜欢也只能藏在满是星光的人山人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