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雅之必要条件（精）/时尚休闲馆

作者简介

周佩红，湖南湘乡人。1978年毕业于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1969年赴乡村插队务农，后历任上海第二工业大学职工、高等教育研究室研究实习员，《萌芽》杂志编辑，副编审。1981年开始发表作品。1995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著有散文集《亲密关系》、《内心生活》、《你的名字是什么》、《活着的证明》、《命运所赐》、《一抹心痕》、《从我血液中流过的》、《城市的声音》，小说集《长梦不醒》，评论随笔集《在生活和心灵之间》等。

内容简介

我想象女人最初的模样。洪荒大地上第一个直立 行走 的女人。人类的始祖母一 是《创世纪》里的夏娃吗——西方的第一女人？ 那是 用亚当身上的一根肋骨做的啊。造物主照自己的样子 做了 她(亚当对夏娃说，你是我的骨中骨，肉中肉)。一根 骨 头。那至少该是细条条的。 或者是《淮南子》里的女蜗——中国的第一女人 ？ 《淮南子》说她人头蛇身。汉代石刻显示她壁虎般的 双脚 和柔细的细尾。那也是修长的身材。 但是我看到了相反——个肉球：《维伦多夫的维 纳 斯》。 这应该不是神话中的女人，虽然后人给了她一个 女神 的名字。这是个石头雕的女人体，头颅像一个小球， 盘曲 的发辫盖住了大半，没有五官和表情。也没有脖子， 头颅 紧连着身躯的大球。手臂不知缩到了哪里。只有一对 肥大 的乳房，不由分说直逼人的眼睛——肥大，却不高挺 ，沉 沉地往下挂着，一直挂刊圆鼓鼓的肚子上。就好像这 对巨 乳是她的双臂，她一直把它们抱在胸前。且十脐因肚 子的圆 鼓而显得大。生殖孔突显出来。肥短的腿，膝盖微曲 ，像 是这长圆球体的一部分。 我惊骇！仿佛看到自己——远古的自己，将来某 一天 的自己！这一大堆脂肪！热尔曼·巴赞在他的《艺术 史》 中认为，这个女人“显然是脂肪变质病患者”，而且 “这 种疾病现在南非残存的布须曼人中仍可见到”。 女人的身体，一开始或最终是这样的吗？ 她说是的。她身上哺乳、怀孕、生殖的器官在说 。这 三样东西被如此从上到下地强调着，仿佛已是全部的 她。 仿佛，她正在用这个身体证明，夏娃，女娲，西方《 创 世纪》和中国《淮南子》所不约而同创造出来的人类 始祖 母，其实就是这样。 这应该可以相信。她是人类历史上最早留下形象 的女 人。她应该就是以这样的形象闯入塑造了她的人的眼 中。 或这样的形象在那时比比皆是。她应该就这么样地在 这个 星球上走动过，生活过。在时间这条谁也看不清的长 河的 尽头(有多少迷雾尘埃壅塞其中)，她终于清晰地m现 。 让我仔细地观察她。她坐着，光着身子，像一个 刚 从母体里出来的婴儿。也许她正有婴儿般的单纯。阳 光从 天上射下，一片金黄，像是她宽大温暖的衣服。那么 山岩 和树木就是她衣服上的装饰，雷电和风雨是她头发上 的发 针，飞禽走兽是她的邻居，大地是她的眠床，月光是 她夜 里的灯。那一直覆盖在头顶的天空，就是她奇大无比 的屋 字了，她在里面很自在。 她的世界垦没有“险恶”，正如她的字典里没有 “艰 难”。不，她连字典都没有。 赤裸的身体也不可羞。没有羞耻这回事。很难想 象一 朵花会给什么累赘的东西罩住。她就是洪荒大地上的 花。 花开放时很美。然后凋谢，结卅果子。果子里有 种 子，可以再发芽，再开花，再结果。就像野牛会生出 小牛 崽，鸟下的蛋里会有一只小鸟出壳。万物生生不息， 简单 而且自然。人并没有非常的特别，也就这么一代代活 一 她牛孩子。她和男人亲近，亚当或者伏羲。这也 自 然。男人和女人同是人类，一块儿生活着，彼此的身 体于 对方都是最可靠可亲的东西。石头太硬，阳光太辣， 风雨 太冷，猛兽太危险，雷电太可怕，男人和女人不紧紧 依靠 就不行。这也是本能，在本能中诞生生命，让人类更 多， 更强大。世界以这样的规律运行，人也就是万物的一 种。 太阳当空，她出汗了。她把长头发从脑后的脖子 上 撩起来，堆在头顶。她的手很灵巧，很快就编盘好了 头 发——像戴在头上的一顶帽子。 她肥胖的身子便显出来。她看不到完整的自己， 但能 看到胸口以下的部位，是越来越胖和沉了。这让她觉 着有 一点好玩儿。 她是亚当或伏羲眼里的花，她柔软宽大的身体庇 护 他，安慰他，并以神奇吸引他。他看着她身体的变— —从 苗条，到粗壮，到圆润，像球一样鼓起来，最终分娩 出一 个婴孩儿。他惊奇地发现，那小老鼠一样的婴孩儿， 会长 成他那样的大男人，或像她一样的女人。所有的人， 都从 这样的身体里来。 她一次次生下孩子。男人简直不明白，她身体里 还有 多少个孩子，多少个胚芽，可以让他不断地惊奇。 她每月流一次血，生产时流大量的血。血，使男 人 敬畏，因为血带来生命，正如血也曾夺走生命——在 他狩 猎时，他看到太多流出的呶。生命值得敬仰，因此她 得到 敬仰，在山涮里，那常年不息的火堆后面，男人和她 亲近 后，就躺在她的脚下，像是她的臣民。 白天，男人到野外狩猎，把磨得尖尖的石块抛向 兽 群。一头野牛倒下去，男人们一拥而上，用锋利的石 刀将 战利品分割开来，那最大最好的一块，连同漂亮的牛 角， 总是献给她的。她，或不如说她的身体，对所有的人 都非 常重要。 她便用一只手托起牛角，另一只手放在肚子上。 里面 有个小生命正拳打脚踢。她又一次怀了孕。 我曾在一部电视纪录片里看到一只蜂后和它的同 类交 配。蜂后的身躯异常肥大，躺着不动，像在沉睡，许 多相 对瘦小的公蜂同在旁边嗡嗡嘤嘤战战兢兢，一个接一 个地 上前，与蜂后交接。这嘶而同样令我惊骇一一虽然， 蜂后 强悍的身躯，显示了自然界生命之所以绵延不绝的奥 秘， 但蜂后已被它肥大的身体压倒，那些汁液，那些胚芽 ，已 经使它不能飞动。 它那么无助，又那么无奈，只能躺着。它们都在 履 行使命。它像是必不可少的工具一样，自然界通过它 取 得平衡。 但她是人啊。在旧石器时代留下的岩石浮雕上， 她举 起牛角的姿态从容而且自然，与一只蜂后绝不相同， 当她 在大地上直立行走时，对着四脚爬行的野兽，心里该 涨浅 骄傲。她会笑，一定的，对她喜欢的东西、喜爱的人 笑。 但她不开设乐园，生气时会大叫，心情不爽时也会大 哭大 叫，什么都不掩饰。身体在这时会退到脑子下面，她 会听 到自己的心跳。虽然缓慢，她必是在长大。 然后会有特别的一天。在那一天，她体内的血变 成了 猛烈的潮水，从里面拍击她，要告诉她一些重要的事 情。 她感觉到了。她抬起头，像是第一次睁开眼睛。 她看 到赭红色的山洞，粗糙的岩壁，她圆滚滚的身影被火 光打 在上面，无比的大，而且蠢笨。 她低下头去，看见自己的身体。肚子上那些妊娠 纹， 她见惯了的，这时忽然变成一条条爬虫，在她身上讨 厌地 蠕动。P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