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博物学家
作者简介
薛涛,一位崇尚体力劳动的脑力劳动者,莽撞的观鸟人。目前暂居辽东山区从事乡村振兴工作,并照料一条魅力四射的小狗,业余时间读书、写作。已出版图书六十余部,获奖三十余次,其中,《九月的冰河》《脚印》《河对岸》《小城池》《小山羊走过田野》《砂粒与星尘》《桦皮船》等作品被翻译成十多种文字在海外出版。
内容简介
北红尾鸲 北红尾鸲是我认识较早的鸟。初到白旗镇的日子里,它也是我认识的最美的鸟。我刚搬到南山,它就来跟我打招呼,甚至胆敢落在窗外的护栏上。我因惊喜而慌张,呼地扑向窗子。那时候我是多么粗鲁。无知,必然粗鲁,只有见识才能拯救它。谁都没理由那样对待一只鸟,即便是一个懵懂的孩子。 它受到惊吓,突地蹬开护栏落在桌子上,再飞上西侧的墙头。它不肯直接飞走,可见不是完全戒备的状态——那家伙只是粗鲁,并无害我的意思。 春天时,它又来小院,先立在蓝仓房上面观望,不停地摆头、抖尾,举止不够稳重;见院子里没有威胁,便落在西墙上,随即一翻身钻进空心砖。它是选房子来了。后来,它没在这里落户。我怀疑它的窝在南山下的木架里面,因为它时常在那里出现。 秋天,它混迹在柳莺、远东山雀、麻雀中间,在木架后面的灌木丛啄食浆果。橘红色的腹部让它在鸟群中间非常出众。 总之,它出现在任何地方都会引起注意。 它颜值高而不自知,即便知晓也依然故我。换作人类,一旦发现自己颜值高,不定要生出多少毛病。 棕头鸦雀 棕头鸦雀是我在白旗镇认识得较早的小鸟,因此我对它怀有特殊的感情。 第一次见到棕头鸦雀的时间不详。去年秋天的某一天,我沿后街走到西沟寻鸟。在老邵头家对面的灌木丛里,一群小雀在树枝间跳跃前行。仔细观看,可见它们头部呈棕红色,小巧可人,叽叽喳喳叫着。 2022年8月28日傍晚,我去郑家沟闲逛。是的,我在闲逛的时候发现了白旗镇的精彩。倘若给我足够的时间闲逛,我一定更了解这个世界。我发现有个院子后面立着一片苏子,植株高达两米。一群棕头鸦雀在绿叶之间跳跃,啄食叶子上面的虫卵。听见我的脚步声,十几只小雀同时飞起,细碎婉转地叫着,层层传递到更前面的叶子。一时间,苏子叶哗啦哗啦响起来。最终,它们集体离开苏子地,飞进外面的杂木林。它们不欢迎我,把我一个人丢在苏子地旁边。我感到尴尬,也有些委屈。这是我第二次见到棕头鸦雀了,我们的关系没有丝毫进步。事实上,我与白旗镇所有的鸟都是这样的关系。别打扰就好,这是它们委婉告诉我的。 最隆重的一次见面是在之后的10月21日,它们集体访问了南山,簇拥在一起讨论某个问题。其中一只独立在野山丁的枝头,从铲车手的墙头那边朝我发出一串询问,似乎在向我求证什么。我只能“无可奉告”。彼此不懂的聊天不算交流,是自说自话。实际上,我们每天都在这样聊天,聊得热火朝天,灵魂却未曾走近一分。 当地人管这种小雀叫驴粪蛋儿。它小巧可爱,却得到一个十分小巧但不够可爱的名字。它们要是知道了,一定会气疯的。故意用邋遢的字词为喜爱的对象命名,这是人类惯有的戏谑心理。这种心理很古怪,却没什么不健康的。 人与鸟之间也有接近的可能。不过,远远地打量最恰当。 煤山雀 煤山雀光临我的院子,跟流浪猫有关。 我把面包渣和饼干放在窗台,给附近的流浪猫投喂食物。它们用餐愉快,也为我的独居生活增加了滋味。这也算是它们给我的精神回报。 煤山雀露面了。它冒着一定的风险,试图从猫的口中分得一些食物。时间是在2022年3月16日早晨,当时我正在研究狍子的饲养方法。我并不想饲养狍子,我只是研究一下——纯粹的科学工作者心理。 它黑白分明地出现了,黑头黑背,白腹白脖,简明扼要。它先是小心翼翼地观察窗台和四周,见没有危险,便落在窗外的护栏上,盯着下面的面包屑。它似乎知道人类有“鸟为食亡”的说法,并没有鲁莽行事。最终,它飞离护栏落在椅背上,随即又回到护栏上……反复试探。我不忍心惊动它,被它约束成一尊纹丝不动的雕像。 食物是确定的,但是周边环境不够稳妥。到最后,它也没敢落下来啄食一口,决绝地飞过西边的墙头,不见了。 如果鸟也有内心世界,此刻的它一定无比释然。因为它抵制了贪欲。我承认,我缺乏它那样的理智。在为所欲为的人类面前,它显得谨小慎微。 另一个上午,阳光充足,南山静谧。我坐在院子里思考人生。一只黑白分明的煤山雀落在门口的榆叶梅上面,吱呀吱呀叫着,仿佛在歌颂窗台上的面包屑,也仅仅是歌颂而已,绝不肯铤而走险。试错的代价太大,它不愿意尝试。它宁可去安全的地方寻找虫子和草籽,哪怕付出几十倍的辛苦,也心甘情愿。 那段时间,南山四周都是煤山雀的叫声。它们处于繁殖期,辛苦地飞行、不知疲倦地歌唱,大多是为了寻找食物、招引伙伴。它们体形很小,能量却很大。 东北山居生活一直是作家薛涛的创作宝库,他驻村任职两年,整日穿行于辽东山区小镇——白旗镇的“博物”生活中。他观看鸟的行踪,凝视草木,打量昆虫,也重新打量自己;他聆听、观察、感受、思考并记录,用110多篇短文连缀成一部博物学笔记;他谦虚地称自己“不是博物学家”,只是“走在成为博物学家”的路上,却写出了博物学之外对于生命轮回与复苏的哲学式追问:“丑陋的鸟寥寥无几,漂亮的鸟比比皆是”“健忘是所有生命的秉性”“人类所受的外界伤害,有的源于自身的敏感”“天上没鸟,地上没人,这世界将何等的荒芜?”……这样寄寓哲思、抒怀咏叹的句子比比皆是。 与薛涛标志性的洒脱、机趣、幽默的文风相比,《我不是博物学家》独显平静、简朴、澄澈的美感意蕴,薛涛借由这部作品表达对大自然的纯洁与恩惠的深深折服,以及置身其间的真切的快乐与充实,他向着自己的“瓦尔登湖”正逐渐走近——“恭喜恭喜,你来到了适宜万物生长的白旗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