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何容易(鲍鹏山十年语选)
作者简介
鲍鹏山,男,1963年生于安徽六安,1985年7月大学毕业后申请支边,在青海师大任教17年,现供职于上海电视大学,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有《鲍鹏山新读诸子百家》、《鲍鹏山新读论语》、《风流去》、《先秦诸子十二讲》、《说孔子》、《中国人的心灵》等著作十余部。
内容简介
杏坛弦歌 《庄子·渔父》篇: “孔子游乎缁帏之林,休坐乎杏坛之上,弟子读书,孔子弦歌鼓琴。 ” ——这是多么令人心仪的场景啊。这是孔子个人的生活,却也是人类 的心灵生活;这是孔子个人的场景,却也是一个民族的场景;这是一个发 生在春秋后期的某一瞬间,却也是历史的、永恒的…… 大袖飘飘,弦歌不绝;休乎杏坛,风乎舞雩;听弟子朗朗书声,看天 上荒荒浮云;留心于往古圣贤,注意于诗书礼乐——这是公元前514年至公 元前500年这十四年间孔子的生活,它成了一个民族永恒的浪漫。 洪水滔天的时候,西方人有方舟,我们有什么?有杏坛——孔子的杏 坛就是中国的方舟。 自从进入文明社会以后,对人类生命构成最大威胁的,不再是大自然 ,不再是毒蛇猛兽,而是人自己,是人类的残暴的统治者。孔子的理想, 就是终结这种人类自身的野蛮与残忍。 我们当然可以说是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刀把子掌管着印把子,但有一 种力量,可能更其伟大。那就是理想的力量,精神的力量,道义的力量, 良知的力量。 历史是由骄横的权势与盲从的群氓所造就,还是由如孔子及其七十子 之徒这样的精英人物所引导? 人间的一切魑魅魍魉,一切鬼蜮伎俩,一切小人暗算、命运摆弄,孔 子都可以一笑置之——轻蔑成了他最好的武器。 “文化大革命”期间,我们屡屡以“丧家之犬”来骂孔子。但这实在 是一个很哲学化、寓意很深的比喻,提升一点说,这简直是对人类整个生 存状态的隐喻,对人类的最高尚的称谓。 我们谁不是丧家之犬?但只有孔子这样的大哲才能对这个妙手偶得的 比喻了然于心并欣然受之。 司马迁说叔梁纥和颜征在“野合而生孔子”,这实在太有意味了,为 什么呢?孔子终其一生都为“礼坏乐崩”而头疼,而愤怒,而奔走呼号, 要人们“克己复礼”,孰料他本人即是不合礼的产儿呢。如果他的那位老 父亲真能克制自己来恢复周礼,可就没有孔子了。 中华民族是在对孔子的信仰与尊崇中,在孔子的指导下一路走过来的 民族。我们把我们的成功、我们的幸福、我们的光荣,都归功于他;而有 些时候,我们又把我们遭到的不幸、经历的失败、受到的屈辱,也归罪于 他。孔子成了我们归功与归罪的最后对象。这是孔子的命运,也是我们的 命运。 李逵如果碰到孔子就变成子路了,子路如果不碰到孔子,就是李逵。 孔子是所有中国人共同的心灵密码。空间上,他是无远弗届的;时间 上,他又是无时不在的。 在古代中国,从住在京城里的皇帝、王公大臣、赶考而来的士子,到 遥远边疆地区的无知小民,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孔子。 孔子有时像一个哕嗦而唠叨的老头。但这种老头往往很善良,他常常 为我们担心,生怕我们走上邪道,犯了错误,受到挫折。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八个字,在“文化大革命”时期,经常被拿 来批评孔子。 照这种荒谬的思维逻辑,我们必须分给陈景润一块自留地,由他自己 播种,收获,磨粉,蒸馒头,吃下去,然后再去桌子边证他的哥德巴赫猜 想。如果不是这样,他即使证出了1+2,由于他不会蒸馒头,于是我们就鄙 夷他连一个馒头师傅都不如。 要学腌泡菜蒸馒头切土豆丝,需要去中科院问博士生导师吗?你找一 个胖大嫂或小媳妇即可。 读《论语》,你会发现,孔子答得好,往往是因为他的学生问得好。 当孔子和弟子们周游列国的时候,他自己驾车。他确实是在驾着这个 时代的马车。弟子们在车上或疲惫假寐或心事重重,一脸迷惆与怀疑,只 有他永远目光炯炯,自信目标就在前方。 君子正因为讲道德、讲原则,追求进取却又有所不为,所以他常常是 被掣肘的,时时是被壅阻的,往往是行不通的。所以,君子固穷。 孔门弟子们的志向,是家国天下的大计,而绝没有谋生的算计,没有 功名富贵的小算盘。 如果说老子让我们在他的深刻面前备感压力、沉重与冰冷;那么,孔 子则让我们在他的温情面前,感受到一种温软,一种熨贴,这实在是让我 们大大松了一口气,历史终于在绝望中咧口而哭出了声,一些可怕的心理 能量在孔子的歌哭、幽默、感喟中被释放了。 在一个抽象的、冷酷的、沉闷的老子之后,出现一个一往情深、感怀 万端的孔子,确实也是很合乎历史逻辑的。 孔子不仅可敬,也更可爱,他给人的感觉是亲切的、随和的,随时随 地给我们带来快乐。 孔子有极高的艺术修养,是极有性情的人,是常常被艺术感动的人。 一个如此热爱艺术的圣人,就不仅是严正的、可敬的,而且还是随和的、 可爱的,他是道德上的圣人,也是艺术上的圣人。 原始的儒家,孔子、孟子,都非常非常的可爱。孔子很性情,孟子很 天真。 儒家到什么时候开始不可爱了?到汉代董仲舒就不可爱了。董仲舒还 有一点倔强,还有一点倔脾气,还有人性的东西,所以,他还可笑,可笑 毕竟还是好的。到了后来的宋明理学,什么程颐、程颢、朱熹,那就可怕 了。——儒学的发展经过了由可爱到可笑再到可怕三阶段。 孔子不把一个人修养成板着面孔光会讲仁义道德的人,他要一个人能 够欣赏艺术,能够在艺术中陶醉,能够被艺术感染,最好还能够创造艺术 。——这才是完美的人格。P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