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当代文学经典必读(1996中篇小说卷)
作者简介
吴义勤,文学博士,教授,博土生导师。现为中国现代文学馆馆长、山东省“泰山学者”特聘教授,兼任中国小说学会副会长、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常务理事、中国作家协会理论批评委员会委员。
内容简介
没有语言的生活/东西 王老炳和他的聋儿子王家宽在坡地上除草,玉米 已高过人头,他们弯腰除草的时候谁也看不见谁。只 有在王老炳停下来吸烟的瞬间,他才能听到王家宽刮 草的声音。王家宽在玉米林里刮草的声音响亮而且富 于节奏,王老炳以此判断出儿子很勤劳。 那些生机勃勃的杂草,被王老炳锋利的刮子斩首 ,老鼠和虫子窜出它们的巢四处流浪。王老炳看见一 团黑色的东西向他头部扑来,当他意识到撞了蜂巢的 时候,他的头部、脸蛋以及颈部全被马蜂包围。他在 疼痛中倒下,叫喊,在玉米地里滚动。大约滚了二十 米,他看见蜂团仍然盘旋在他的头顶,蜂团像一朵阴 云紧追不舍。王老炳开始呼喊王家宽的名字。但是王 老炳的儿子王家宽是个聋子,王家宽这个名字对于王 家宽形同虚设。 王老炳抓起地上的泥土与蜂群做最后的抵抗,当 泥土撒向天空时,蜂群散开了,当泥土落下来的时候 ,马蜂也落下来。它们落在王老炳的眼睛、鼻子和嘴 巴上。王老炳感到眼睛快要被蜇瞎了。王老炳喊家宽 ,快来救我。家宽妈,我快完啦。 王老炳的叫喊像水上的波澜归于平静之后,王家 宽刮草的声音显得愈来愈响亮。刮了好长一段时间, 王家宽感到有点口渴,便丢下刮子朝他父亲王老炳那 边走去。王家宽看见一大片肥壮的玉米被压断了,父 亲王老炳仰天躺在被压断的玉米秆上,头部肿得像一 个南瓜,瓜的表面光亮如镜照得见天上的太阳。 王家宽抱起王老炳的头,然后朝对面的山上喊狗 子、山羊、老黑——快来救命啊。喊声在两山之间盘 旋,久久不肯离去。有人听到王家宽尖厉的叫喊,以 为他是在喊他身边的动物,所以并不理会。当王家宽 的喊声和哭声一同响起来时,老黑感到事情不妙。老 黑对着王家宽的玉米地喊道:家宽——出什么事了? 老黑连连喊了三声,没有听到对方的回音,便继续他 的劳动。老黑突然意识到家宽是个聋子,于是老黑静 静地立在地里,听王家宽那边的动静。老黑听到王家 宽的哭声掺和在风声里,我爹他快死了,我爹捅了马 蜂窝快被蜇死了。 王家宽和老黑把王老炳背回家里,请中医刘顺昌 为王老炳治疗。刘顺昌指使王家宽脱掉王老炳的衣裤 ,王老炳像一头煺了毛的肥猪躺在床上,许多人站在 床边围观刘顺昌治疗。刘顺昌把药水涂在王老炳的头 部、颈部、手臂、胸口、肚脐、大腿等处,人们的目 光跟随刘顺昌的手游动。王家宽发现众人的目光落在 他爹的大腿上,他们交头接耳像是说他爹的什么隐私 。王家宽突然感到不适,觉得躺在床上的不是他爹而 是他自己。王家宽从床头拉出一条毛巾,搭在他爹的 大腿上。 刘顺昌被王家宽的这个动作蜇了一下,他把手停 在病人的身上,对着围观的人们大笑。他说家宽是个 聪明的孩子,他虽然是个聋子,但他已猜到我们在说 他爹,他从你们的眼睛里脸蛋上猜出了你们说话的内 容。 刘顺昌递给王家宽一把钳子,暗示他把王老炳的 嘴巴撬开。王家宽用一根布条,在钳口处缠了几圈, 然后才把钳口小心翼翼地伸进他爹的嘴巴,撬开他爹 紧闭的牙关。刘顺昌一边灌药一边说家宽是个细心人 ,我没想到在钳口上缠布条,他却想到了,他是怕他 爹痛呢。如果他不是个聋子,我真愿意收他做我的徒 弟。 药汤灌毕,王家宽从他爹嘴里抽出钳子,大声叫 了刘顺昌一声师傅。刘顺昌被叫声惊住,片刻之后才 回过神来。刘顺昌说家宽你的耳朵不聋了,刚才我说 的你都听见了,你是真聋还是假聋?王家宽对刘顺昌 的质问未作任何反应,依然一副聋子模样。尽管如此 ,围观者的身上还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们感到害 怕,害怕刚才他们的嘲笑已被王家宽听到了。 十天之后,王老炳的身体才基本康复,但是他的 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了,他成了一个货真价实的瞎子。 不知情的人问他,好端端的一双眼睛,怎么就瞎了? 他总是不厌其烦地回答:是马蜂蜇瞎的。由于他不是 天生的瞎子,他的听觉器官和嗅觉器官并不特别发达 ,他的行动受到了局限,没有儿子王家宽,他几乎寸 步难行。 老黑养的鸡东一只西一只地死掉。起先老黑还有 工夫把死掉的鸡捡回来拔毛,弄得鸡毛满天飞。但是 一连吃了三天死鸡肉之后,老黑开始感到腻味。老黑 把那些死鸡埋在地里,丢在坡地。王家宽看见老黑提 着一只死鸡往草地走,王家宽知道鸡瘟从老黑家开始 蔓延了。王家宽拦住老黑,说你真缺德,鸡瘟来了为 什么不告诉大家。老黑嘴皮动了动,像是辩解。王家 宽什么也没听到。 第二天,王家宽整理好担子,准备把家里的鸡挑 到街上去卖。临行前王老炳拉住王家宽,说家宽,卖 了鸡后给老子买一块肥皂回来。王家宽知道爹想买东 西,但是不知道爹要买什么东西。王家宽说爹,你要 买什么?王老炳用手在胸前画出一个方框。王家宽说 那是要买香烟吗?王老炳摇头。王家宽说那是要买一 把菜刀?王老炳仍然摇头。王老炳用手在头上、耳朵 、脸上、衣服上搓来搓去,作进一步的提醒。王家宽 愣了片刻,终于啊了一声。王家宽说爹,我知道了, 你是要我给你买一条毛巾。王老炳拼命地摇头,大声 说不是毛巾,是肥皂。 王家宽像是完全彻底地领会了他爹的意图,掉转 身走了,空留下王老炳徒劳无益的叫喊。 王老炳摸出家门,坐在太阳光里,他嗅到太阳炙 烤下衣服冒出的汗臭,青草和牛屎的气味弥漫在他的 周围。他的身上出了一层细汗,皮肤似乎快被太阳烧 熟了。他知道这是一个伸手就可以触摸到阳光的日子 ,这个日子特别漫长。赶街归来的喧闹声,从王老炳 的耳边飘过,他想从那些声音里辨出王家宽的声音。 但是他一次又一次地失望,他听到了一个孩童在大路 上唱的一首歌谣,孩童边唱边跑,那声音很快就干干 净净地消逝了。 热力渐渐从王老炳的身上减退,他知道这一天已 接近尾声。他听到收音机里的声音向他走来,收音机 的声音淹没了王家宽的脚步声。王老炳不知道王家宽 已回到家门口。 P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