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将锦瑟记流年(黄仲则诗传)
作者简介
安意如,作家,以细腻深入的古典诗词赏析独树一帜,影响广泛。因《人生若只如初见》,为众熟知。私家标签:文字修行、避世之心、无常远游、隐居自在、诗茶相契、西藏云南。 过往作品:《人生若只如初见》、《当时只道是寻常》、《思无邪》、《观音》、《陌上花开》、《美人何处》、《世有桃花》、《日月》、《惜春纪》、《再见故宫》。
内容简介
再来说一说诗中提到的苏小小。欲言苏小小,不 能不提李贺的《苏小小墓》:“幽兰露,如啼眼,无 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草如茵,松如盖,风为裳, 水为佩。油壁车,夕相待。冷翠烛,劳光彩。西陵下 ,风吹雨。” 这首名传已久的诗,极精妙处其实就在前六个字 ,“幽兰露,如啼眼”,活画出一个凄怨佳人的形象 。李贺诗中的苏小小,已化作幽魂艳鬼的形象。或者 更遥远一点,可以追溯到《离骚》里山鬼(女神)式 的形象。 “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语出南朝民歌:“ 妾乘油壁车,郎跨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 。” 传说中的南齐名妓苏小小,自幼父母双亡,由母 亲的侍婢照拂长大,长大后诗琴皆擅,人品风流,成 为自谋生计的一代名妓。她不慕荣华,只愿寻一知心 人,托付终生…… 不用我多渲染铺陈,相信大家已经对这种故事的 后续情节了然于胸。一般抱着美好愿望的纯洁少女, 最终都被调戏簸弄得欲哭无泪,魂断香消。命运这位 大爷有时确实太不懂得怜香惜玉。 苏小姐命途多舛,先被多情公子所负,后又被豪 强所欺,气郁染病早天,与前来报恩的书生缘吝一线 ,有情人阴阳隔绝,惹人唏嘘无限。 传说中苏小姐的生平里,曾资助过一位落魄书生 ,资助他上京赴考,鼓励他实现抱负。这一点想必深 深打动了功名不遂、为谗所累的李贺。他是何其需要 这样的理解和支持啊! 在感情丰富、性格激愤的李长吉眼中,世间难寻 苏小小这等才貌双全、重情重义的女子。他虽无缘得 遇佳人,却愿为她赞颂,在诗中与她结为知己,尽一 场悲欢聚散。她的执着和失落,打动着同样执着、失 落的他。 漫步西湖,江南烟雨,迷蒙了谁期盼的眼眸?西 冷桥畔,站着一位丁香般结着愁怨的姑娘,等待着不 会归来的情郎。在世人眼中,她的仙姿是梦中才得一 见的盛景,她的容颜黯淡了二月的白梅、三月的桃花 ,只有她自己知道,容颜依旧,心意凋零。 小楼上的缠绵春事早已不堪追忆,心事蔓延成碧 草青苔,却无法覆上离人决绝的马蹄。 松如盖,草如茵,春衫素履不复见。最好的时光 ,其实是相信爱情,期待爱情来临的时光,悠长慢缓 仿佛没有尽头,虽然偶尔会落寞,却有明媚不倦的想 象。 你策马而来的身影是个美丽的错误。春风拂过我 的眼眉,我心柔波荡漾,又如何能够料想,来日结局 的悲凉。 世间情事总是悲哀居多,悲哀的不是两心相知相 许,不能相守,而是痴心错付,梦断黄粱。 风为裳,水为佩,油壁香车难再逢。我以为,学 会了遗忘,孰不知,强行遗忘是另一种形式的铭记。 冰冷的雨丝打湿了梦境,你从我炽热的生命里淡 去,却潜伏在我的伤口,我将掩着这旧伤口,徘徊余 生,直至终老。 她曾占尽西湖春光,亦曾收获一地心伤。 山水为邻,诗琴为友,芳魂幽幽的苏小小,因着 柔媚江南的烘托,因着绝胜湖山的映衬,终于纯成了 诗,艳成了曲,美成了画,小小的她,成为后世文人 心口小小的朱砂痣。 苏小小的故事简略而迷人,有纯情,有放荡,有 背弃,有坚贞。她活得不像任何俗世规范里的人,她 活出了她自己——少女与神女的融合,她有着被男人 辜负的纯情少女的缠绵无辜,亦有着让男人欲罢不能 的神女的高傲迷离。 有太多人的生命存在一次就湮灭无痕,而她却一 次次婉转绽放于文人笔下,起死回生,成为永恒的传 奇,恰如一年一度的东君盛宴,绚烂纯粹。 一次次的魂梦相予,她失去的仅仅是一个负心人 ,得到的却是许多知己故交。隔世有知音,是值得宽 慰的事。即便是素不相识的相知相惜,也胜过同床共 枕的敷衍辜负。 中国文化的传承不绝如缕,假如再大胆一点往前 推演,苏小小的精神气质可看作《诗经》里的“汉水 游女”或《楚辞》里的“山鬼”——变迁需要留心体 会,就好像在《离骚》里,月神的名字叫望舒,一个 不那么清寒的名字,而到了后代,它变得越来越清冷 ,像一面镜子,不动声色地照见人世悲欢聚散。 同是对月,李白是“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 。他天性明朗昂扬,即使偶尔有悲愁,也能迅速地消 散,转入与天地共舞、同醉的大自在中。他的生命是 华丽恣意的,一个人独舞也要倾倒天下。 而另一种人,他们连承接欢喜时也是孤单的。苏 小小也罢,李长吉也罢,纳兰容若也罢,黄仲则也罢 ,他们的生命中,总有一层底色叫寂寞,炽热也惊凉 。纳兰说:“瘦断玉腰沾粉叶,人生那不相思绝。” 仲则说:“幽兰□露露珠白,零落花香葬花骨。”这 些词句都被评家所赞赏,可惜太凄艳、太绝对,结合 身世读来总是心惊。P13-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