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年文祸(第3版)
作者简介
万芳珍(1950—)南昌大学历史学院教授,曾任南昌大学中国古代史教研室主任,谢苍霖先生之妻。与谢苍霖先生共同完成《三千年文祸》,并在谢苍霖先生去世后继续《三千年文祸》的修订工作。 谢苍霖(1947—2006)著名学者,教授,国内权威的“文祸”研究专家。《三千年文祸》为其最有影响力的著作。
内容简介
三两汉君主“逆鳞”之毒 古时传说有龙,其性温驯,人可骑乘。唯其喉下 一尺见方处鳞片倒生,被称为“逆鳞”,倘若有人触 及,必为所杀。《韩非子·说难》篇以此为喻,说人 主也有“逆鳞”,献言进谏者应当知道回避。 所谓人主“逆鳞”,就是封建统治者所忌讳的话 题。小至起居琐事,大至朝政国计,凡是他不愿别人 谈论、不许别人立异的,便成“逆鳞”。如果臣民无 意触及,或者有意“批逆鳞”,惹得“龙”性发作, 自然“臣罪当诛”。历览各朝君主,“逆鳞”因人而 异,随时而变,杀人之事或疏或密。两汉20余朝,数 武帝、宣帝“逆鳞”杀人最苛繁,其余各帝偶见一二 。 (一)汉武帝刑杀无辜 秦失天下,项羽、刘邦并起角逐。项羽用力,刘 邦用智;项羽孤家寡人,刘邦驱策群才。双方争战八 年,终见分晓。当项羽引兵入关,屠咸阳,焚宫室, 志满意得,珍宝美女稇载而归的时候,有策士韩生劝 他留在关中建帝王之业。项羽不听,说:“富贵不归 故乡,如衣锦夜行,谁知之者!”韩生对人说:“人 谓楚人沐猴而冠耳,果然。”(《汉书·项籍传》) 项羽闻知,竟将韩生烹杀。这是楚汉之际士人因言得 祸的一例。 刘邦跟项羽大不一样。他虽然有浓厚的流氓习气 ,动不动就骂人,但肚量颇宽,受得逆耳之言,不因 语言过失加罪臣民。有一回,御史大夫周昌入宫奏事 ,正逢高祖搂抱戚姬耍笑,周昌知趣退下。不防高祖 从后面追上来,把周昌按倒在地,骑在他脖子上问道 :“我像哪号君主?”周昌没好气地说:“陛下像桀 、纣。”周昌一向有直谏的名声,有时又像“弄臣” ,不管怎样,这句话显然说得过重。可是高祖毫不介 意,还笑起来。以下惠帝、吕后、文帝都尚宽简,法 禁疏略,刑狱较轻(只有少数事件例外)。文帝废除 “诽谤妖言”之律,虚己纳谏,一再下诏求直言,被 誉为“百世帝王之师”。景帝渐用酷吏,法网加密, 但也未曾加罪言者。 武帝即位初,还能继父祖的好传统,建元元年冬 十月,“诏丞相御史……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 ”,之后好大喜功,政风大变。他在许多方面都像秦 始皇,如经营四方的雄才大略、求仙封禅的愚蠢举动 等。所不同者:秦皇焚书坑儒,武帝崇儒好文;秦皇 用刑依法,武帝任意兴大狱,杀人之多远远超过秦皇 。元狩年间,淮南、衡山、江都三王谋反大狱相继而 兴,株连被杀的有数万人。晚年的“戾太子”巫蛊事 件滥杀数万人。民间盗铸钱币被杀的达数十万人。这 些惨案都出于酷吏之手。 酷吏为治出于常人想象。义纵任河内都尉,用法 严酷,郡中“道不拾遗”(若拾取遗物就要被诬为盗 窃而治罪)。后来做定襄太守,一次杀400余人,一 半是犯人,一半是探监的人,以致郡人“不寒而栗” 。王温舒为河内太守,年底处决犯人因人数太多一时 杀不过来,冬季过去后犯人可能被赦免,急得他叹怨 说:“要是让冬季延长一个月,我就能了结此事了。 ”这号杀人唯恐不多的酷吏却受武帝赏识和重用。 酷吏治狱无所谓法律,全看主子的脸色行事。有 人批评酷吏杜周办案不遵守国家“三尺之法”(汉代 法律写在三尺来长的竹简上,故称)。杜周理直气壮 地说:“‘三尺之法’是怎么来的?君主认为该怎样 办,写成条文就是法律。照当世君主的意思行事就是 了,哪里有固定不变的法律呢!”他们办案也不必依 据事实,捕风捉影、无中生有便可定罪。在这种恶劣 作风下,刑狱毫无天理公道、国法王章可言。但酷吏 们所打击的,主要是贵族、豪强和“盗贼”。士大夫 慑于暴君酷吏的威焰,谨言慎行,不谈时事,语言文 字之祸自然不容易发生。这方面也有血的教训,即博 士狄山和大农令颜异之死。 1、狄山死于和议 与匈奴的关系是西汉国防与边政的一大难题。高 祖以来,汉对匈奴基本上采取和亲策略,然而匈奴并 不如何看重甥舅关系,常有侵略行为。武帝即位后, 匈奴入侵愈益频繁,连年在上谷、代郡等地杀掠汉吏 民以至郡守。武帝数番命卫青、霍去病出击匈奴,大 获全胜。匈奴单于远遁漠北,遣使求和亲。武帝召集 群臣商议,有的主张和亲,有的主张“臣之”(使之 投降臣服),众人意见不一。 博士狄山主张和亲。武帝问他所持理由,狄山抱 守“兵者凶器”的古训,列举高祖以来各朝用兵的弊 害,说武帝“举兵击匈奴,中国以空虚,边民大困贫 ”,所以“不如和亲”。 武帝不悦,转问御史大夫张汤。张汤深知主子心 思,表示反对和亲,讥狄山“愚儒无知”。狄山不让 ,反唇斥张汤“诈忠”,说张汤治淮南王、江都王诸 狱,“以深文痛诋诸侯,别疏骨肉,使蕃臣不自安” 。 这时武帝沉下脸对狄山说:“我派先生到边境去 主管一郡,先生能使匈奴不入侵该郡吗?”狄山是老 实人,回答说:“不能。”武帝又问:“主管一县呢 ?”狄山仍回答说:“不能。”武帝又问:“负责一 处寨堡呢?”狄山明白,如果再答“不能”,就将下 狱治罪,便硬着头皮说:“能。” 武帝于是派狄山到边境去把守一处寨堡。狄山毕 竟是文弱书生,全无武略,到边境一个多月便被入侵 的匈奴人割去脑袋。 狄山得祸的原因,首先是和亲之议与武帝意志相 左。武帝凡事喜欢称大居尊,他是毫不犹豫主张对匈 奴“臣之”的。其次,狄山当面斥责张汤“诈忠”, 激怒了武帝。张汤当时是武帝最宠信的酷吏,可以说 冒犯张汤就是冒犯武帝。再者,狄山的话在武帝听来 有“诽谤”的意味。如称武帝伐匈奴致使国内空虚、 边民贫困,称张汤治诸王之狱“别疏骨肉,使蕃臣不 自安”,这些话都可以被认为隐含讥刺。后来在昭帝 盐铁会议上,就有人提到狄山死于“讪上”(参阅《 盐铁论·论诽》)。 武帝否定了和亲之议,后来派遣丞相长史任敞到 匈奴执行“臣之”的使命,结果被匈奴扣留。事实证 明,“臣之”的方针是行不通的。退一步说,就算狄 山的意见不对,也不必对一书生之官穷逼不舍,借刀 杀人。这一事件中,霸道之主那居高临下咄咄逼人的 威势,足以使满朝文武心寒胆裂。此后群僚上朝噤若 寒蝉,武帝越发骄恣。 2、颜异死于“腹诽” 武帝连年对匈奴用兵,国库空虚,庶民贫困,民 间私铸钱币之风盛行,导致币制紊乱,通货膨胀。汉 廷于是实行币制改革,于元狩四年(公元前119)发 行两种新货币,一种是白金(银与锡的合金),一种 是皮币。制造皮币的原料是皇家上林苑中白鹿之皮, 做成的皮币呈正方形,边长一尺,上绘彩色图案,一 张皮币法定面值抵钱40万。白金用于流通,发行一两 年就废止了。皮币面值过大,不适于流通,实际上成 为王侯宗室使用的一种礼币。 皮币发行后,武帝向大农令颜异征询意见。颜异 认为,王侯宗室朝贺所献苍璧才值钱数千,而垫在底 下的皮币反而值40万,本末倒置,殊不相称。他其实 是反对制造这种脱离价值规则的空头货币。皮币是武 帝和他的宠臣张汤设计出来的,武帝本希望得到颜异 的支持,如今却遭反对,于是怀恨在心。恰逢有人因 别的事控告颜异,武帝便命张汤受理此案(此事很可 能从头就是有意安排)。张汤本来就和颜异有私隙, 他秉承武帝旨意,一心要置颜异于死地。调查得知: 颜异曾与客人交谈,客人说起朝廷政令多有不便,颜 异“微反唇”,即嘴唇略微动了动(王先谦《汉书补 注》云:“颜异闻客语,不敢应,而仓卒自禁,不觉 微笑而唇褰耳。”)。张汤据此上奏,说颜异身列九 卿,见政令不便不向朝廷奏告,而私下“腹诽”(心 中诽谤),于是处以死刑。时为元狩六年(公元前 117)。 史书没有为颜异立传,上述事件简单记载在《史 记·平准书》和《汉书·食货志》中,很不显眼。但 在当时颇受关注,在昭帝盐铁会议上,颜异之死(和 狄山之死)曾是与会者讨论的内容之一。“丞相史” 一方认为颜异(和狄山)“处其位而非其朝,生乎世 而讪其上”,死有余辜。“文学”一方则对颜异(和 狄山)之死深表同情。 由颜异事件而产生的“腹诽之法”,经张汤、赵 禹定为条律,其危害甚于秦朝诽谤律。秦诽谤律须是 有其言方可认定为“诽谤”,而“腹诽之法”不必有 其言,只要看表情(势必连表情也不必看)就可以指 为“诽谤”,从而为诬告和陷害大开方便之门。此其 一。秦诽谤律所打击的主要是布衣士人,而“腹诽之 法”拿臣僚开刀,因而直接对官场风气产生不良影响 。《史记·平准书》就叙及:颜异被诛后,“公卿大 夫多谄谀取容矣”。此其二。《史记·平准书》又记 载:颜异事件后,酷吏治狱有“腹诽之法比”,即比 附定罪。比附定罪是造成冤滥的重要原因,在文祸史 上为害甚烈,而这一弊害是从颜异事件发端的。此其 三。 P38-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