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长出青苔(精)
作者简介
杉本博司,1948年出生于东京下町的御徒町[今台东区],家中是银座经营有成的美容用品商社“银美”,父亲为业余落语家。 1970年 赴美求学,在洛杉矶艺术中心设计学院[Art Center College of Design]学习摄影。 1974年移居纽约,先后获纽约州**、古根海姆、美国教育协会奖学金,开始摄影创作。此后约十年间,杉本博司往来*本纽约两地,身兼古董商。此时期的经验养成他*后收藏*本古文物的爱好,也增进了他对*本古美术、建筑、文学、历史的造诣。 1977年 于*本南画廊举行**个展。 1980年于纽约Sonnabend画廊举办**海外个展,并陆续在洛杉矶现代美术馆、纽约大都会博物馆、德国古根海姆美术馆、法国卡地亚基金会等地巡回展出,*到高度评价。 2001年 获颁素有“摄影诺贝尔奖”之称的哈苏基金会**摄影奖。 2005年 在*本东京的森美术馆[Mori Art Museum]举办了极为重要与成功的大型摄影回顾展“时间的终结”[End of Time],是他一生作品*为完整的呈现,参观人次创该馆纪录。 2009年 获颁高松宫殿下纪念世界文化赏。
内容简介
人究竟需要多少土地 我的纽约工作室坐落在切尔西区,十一楼的阳台可一览纽约下城风光, 那个九月十一*的早晨,天空一片晴朗,空气透明到仿佛穿透开来。我很喜 欢清早来到工作室,享*独自一人的时光。那天也一如往常,我心中充满着 迎接充实**的预感,来到了工作室。突然间,电话响了。 是新泽西的同事,住在曼哈顿对岸。 “突然间,往世贸大楼的地铁都不动了,从这里望过去能看到些火花, 好像是失火了,您赶紧到阳台上看看。” 我从暗房的紧急出口快步迈出,来到工作室的顶楼。世贸大楼的两栋建 筑物正喷着火焰,有时大楼的碎片洒落下来,在晨光照耀下发光般闪烁。我 无法开口向电话中的同事说明什么,只能茫然望着眼前的这片景象。*令我 讶异的是,当时天空竟无比湛蓝,双塔发出炫目的银色,银色中又喷出朱红 的火和漆黑的烟。那一瞬间,我的判断力停滞。我仿佛看到神话中的八岐大 蛇1将自己巨大的身躯栖息塔内,八颗蛇头吐出火焰般的舌尖,静静*舐着 大楼。 不知不觉,屋顶挤满了人。有人带着收音机,我听到华盛顿五角大厦也 遭*击,终于回神理解事态的严重性。但当时,我们谁也没想到世贸大楼竟 会崩解开来,然后,就在一瞬间,缓慢而宁静地,整座大楼崩塌了。 下一秒钟,一阵强风席卷而来,沙尘覆盖曼哈顿岛的整个尾部,大楼崩 塌时产生的气旋又把沙尘卷腾起来,瞬间卷到空中,与一秒钟前还存在的大 楼一样高。周围的人发出了既非尖叫也非**的哀号。 “It’s gone. It’s gone. Oh my god, oh my god, holy ***. It ’s gone.” 第二栋大楼也没躲过这场浩劫。紧接着,帝国大厦也面临被撞击的危险 。我往帝国大厦望去,突然间意识到街道的模样**改变了,眼前的第十大 道没有任何车辆通行,无论人行道或静止车阵中,人潮全窜动着往北边奔跑 ,绵延不*地奔跑着。新闻报道说,进入曼哈顿的大桥和隧道已经**封闭 。 第二栋大楼崩毁后,留下的是庞大的失落感,如同某种象征被**抹去 的感觉。我已经走到面对死亡毫不惊恐的年龄,之前一个朋友在毫无预警下 骤逝,我也仅有命运造化之感。但是当非生命的建筑体在包容数千人生命的 同时却又让生命在瞬间消逝,如此无法想象的现实历历发生在眼前时,我想 到的不再是命运,而是与文明的死亡交会。 不久之后,一股气味席卷而来,电线短路的气味、塑料燃烧的气味,然 后,人类被烧焦的气味。当夜晚逼近,那股气味愈发强烈,崩毁的大楼残骸 以蓝色夜空为背景,发出红色光芒,黑烟萦绕至高空,仿佛夸耀着自己就是 散发气味的现场。往后好几周,这股气味飘浮在空气中挥散不去。 这令我想起平安末期活灵活现描写历史乱世的《方丈记》。 据闻大火源自樋口富之小路,或舞者之暂宿小屋。火势随风**,如以 扇助长。远处烟雾弥漫,近处火焰窜烧,灰烬空中飞舞,万物火光映照。时 不堪风吹而熄,时又乘风蔓延,延烧都城一二町。其中之人,求生意识尽失 ,有*烟窒息者,有失明而活活焚死者。 这是鸭长明描写安元三年(一一七七年)四月廿八*夜晚,延烧三分之 一京都的那场大火。 长明是下鸭神社的社司之子,可谓名门望族,自小认定*后自己将继承 社司之职。长明同时是才华洋溢的文人,但他的才能却成为他遭流放的原因 。长明擅长弹琴,但是正如和歌有和歌的家族,蹴鞠有蹴鞠的家族,琴有琴 的家族,不可踰越。一*,宫中演奏不可外传的秘曲,作为听众的长明仅仅 听了一回便暗记下曲调,并在另一次友人聚会中弹奏披露。消息传开,长明 因而遭起诉,从此流放宫廷之外。 无论长明是真喜欢抑或不得不喜欢,他抛开红尘,隐世而居。既然命运 注定如此,不如欣然面对,转而接*逆境。长明的名作《方丈记》便是由此 而生。*有名的开头部分写道: 江河流水,潺湲不*,后浪已不复为前浪。浮于凝滞之泡沫,忽而消失 ,忽而碰撞,却无长久飘摇之例。世人与栖息之处,不过如此。 短短数句,*本文化的“物之凄美”以及佛教的超然态度*妙浓缩于字 里行间,长明以自身的不幸为能量,达到独特的领悟。 长明的起居只需方丈(四叠半)大小的移动小屋,所谓“旅人备宿一宿 ,有如老蚕吐织蚕茧”。心中若有欲成之事,则叠起小屋移居他处。若有财 产反遭盗窃,若得官禄反遭人嫉,只要自我存在,不需妻子朋友,否则心生 羁绊,无法坦率超然。 十年前,我造访了鸭长明的方丈迹。从京都醍醐寺再往南走,来到*野 富子2的出生地,那是名为*野的村落。穿过村落,老旧的公营住宅排列着 ,然后再往住宅后的深山走去,现代文明的痕迹逐渐自山路两旁消逝,四周 变得幽静苍茫。继续沿着称不上溪流的潺潺流水登行,映入眼帘的是一落约 四叠半的平台,一旁立着“鸭长明方丈迹”石碑。长明在《方丈记》中如此 描写。 南有悬樋,以承清水;近有林,以拾薪材,无不怡然自得。山故名音羽 ,落叶埋径,茂林深谷,西向晴空,如观西方净土。春观藤花,恰似天上紫 云。夏闻郭公,死时引吾往生。秋听秋蝉,道尽世间悲苦。冬眺白雪,积后 消逝,如我心罪障。 首先要有足够清水才能生活,所以倚水而居,取暖用的薪材则可在树林 捡拾,也不感不便。山谷野*茂密,掩埋了山路,当向西望向碧蓝天空,不 是像极了观想西方净土吗?春天满溢着藤花的香气。夏天当我踏向另一个世 界,郭公鸟鸣叫着指引我方向。秋天聆听秋蝉,就像听着虚无缥缈的世间悲 哀。冬天的雪,如同我内心的迷惘,曾经堆积又逐渐消融。 长明隐居在此的八百年后,我环顾四周,除*后建立的石碑外,丝毫没 有改变。我,似乎来到逆浦岛一般。 坐落于曼哈顿岛的世贸中心,是一六二六年荷兰西印度公司总督彼得· 米努伊特以物品和印第安人换来的土地,交换的物品为布料、罐头、玻璃珠 、短刀。我怀疑当时的印第安人对土地并没有所谓“所有”的概念。荷兰人 将这里取名为新阿姆斯特丹,在**华尔街的周边建立了碉堡,以防御印第 安人袭击。当时人口约三百人。一六**年英荷战争后,曼哈顿岛转由英国 统治,并改称纽约,直到现在。 曼哈顿岛的巨大变化出现在二十世纪。每一平方英里的土地所能聚集的 资本,是全世界*庞大的。资本是生产商品的血液。虽然我现在是艺术家, 但大学时代是经济系的学生,我记得马克思的《资本论》如此开始。 “资本主义之下的生产方式所生的社会财富,以商品堆积的形式呈现在 世人面前。”商品具有使用价值和交换价值,货币是为了测量交换价值而生 ,资本主义就是从价值论开始。为何一张纸钞拥有一万元的价值?价值究竟 是怎样的东西?《资本论》是开启我知识学问的书籍,但是后来,*** 的实验失败,这本书也落入被批判的深渊。不过,权力在任何时代都会滥用 理想,所以苏格拉底才会发表“恶法亦法”而饮毒**,马克思晚年则改口 称“我不是马克思主义者”。无论何等高尚的理想,都摆脱不了被背叛的命 运。 这样的曼哈顿累积来自世界各地的资本,建筑不断往空中发展,出现了 二十世纪特有的都市景观。这个景观虽源自纽约,但二十世纪后半期,世界 各地纷纷仿效,*后席卷东京、中国以及东南亚城市。 二十世纪初,各式各样前卫艺术的实验花朵在欧洲绽放,达达、未来派 、风格派、构成主义……这些艺术也影响建筑风格。在十九世纪以前,人类 居住的建筑基本上是以**信仰为中心建立的,发达的建筑装饰也都是为了 表达神的庄严。但是到了二十世纪,**的影响力急转直下,追求前卫表现 的建筑家不得不找出当神不再存在时人类的居住形态。 这样的背景下,现代主义建筑诞生了,以没有装饰作为建筑的装饰,以 不宜居住作为居住的享*……柯布西耶、格罗皮乌斯、密斯、特拉尼等,第 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的短暂和平,新的思想、新的表现、新的才能,都在此 刻交会竞争。同时,世界迎来了福特主义式大量生产的时代。对于新诞生的 泰勒主义4,柯布西耶在他一九七九年的信中如此描述:“那恐怕是未来无 法逃避的生活。” 现代主义诞生并扩散开来,当时的人类生活也起了***的剧烈变化 ,对此,我决定进行一番检证,方式是回溯到当时所实际建造、如同纪念碑 般的建筑物。尽管我使用的是大型相机,拍摄出来的影像却是全然模糊的, 因为我将相机焦点设在比无限大还要远的地方,透过相机的设定勉强使影像 模糊。这样说吧,我想要窥视这世界不应存在、比无限还要遥远好几倍的场 所,却被模糊给吞噬了。 建筑师着手设计新建筑时,脑中首先浮现建筑应有的理想姿态,然后逐 步形成计划、绘制设计图。但一旦开始施工,便如同*本的政治基金规制法 5般,逐渐远离*初的理想。*后成形的建筑物,便是理想和现实妥协的产 物。建筑师可以抵抗现实到何种程度,就能证明自己是何等**的建筑师。 换言之,建筑物是建筑的坟墓,而我,面对这些建筑的坟墓,将摄影焦点对 在无限远,拍下阴魂不散的建筑魂魄。之后,我在芝加哥现代美术馆,替这 些建筑冤魂举办了摄影展。 回到原本的话题。我想起另一篇印第安人购买土地的故事,是在国中国 文教科书上读到的,题目是“人究竟需要多少土地”。 一名男子向印第安人购买土地。男子和酋长站在土丘上,放眼望去是无 际的大地。酋长说:“你在太阳升起时出发,*落时回来,用你自己的双脚 ,在你所到之处打下三根木桩作为记号,四边围下的土地就是你的。但如果 *落前你没回来,我会没收所有金钱。” 次*清晨,男子在酋长的目送下,和太阳一起从地平线出发。正午前, 男子打下**根木桩,然后拐了直角,继续向前。当打下第二根木桩时,他 拥有了*适合耕作的湿地。男子继续加大步伐,往湿地的另一头走去,*后 精疲力尽地打下第三根木桩,如此一来,他拥有了*棒的放牧*原。男子不 断不断加速,要从*原绕回土丘,这时夕阳已西斜,男子焦急奔跑起来,在 到达土丘之前看到夕阳已沉入一半,不过土丘上的酋长却用宽大的手召唤着 他——对了,土丘上还可以看到整个太阳呢,男子兴奋地用尽*后力气,爬 上土丘。“终于赶上了,”男子心想,“终于获得土地了。”男子沉浸在拥 有土地的幸福中,疲惫而死。怜悯男子的酋长,亲手将男子埋葬在他所得到 的土地上。 *终,男子需要的,不过就是埋葬自己身躯的土地罢了。 鸭长明只需要方丈。世界的资本只需要一平方英里的曼哈顿岛。向印第 安人购买土地的男子,*后只要一块适合自己的墓地。 究竟,我们需要多大的土地呢? P8-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