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拾
作者简介
鲁迅(1881—1936),原名周树人,字豫才,浙江绍兴人。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鲁迅堪称现代中国的民族魂,他的作品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知识分子。其主要代表作有:小说集《呐喊》、《彷徨》《故事新编》;散文集《朝花夕拾》;散文诗集《野草》;杂文集《热风》、《华盖集》、《华盖集续编》、《南腔北调集》、《三闲集》、《二心集》、《而已集》、《坟》等。
内容简介
日尔曼人走出森林虽然还不很久,学术文艺却已 经很可观,便是书籍的 装潢,玩具的工致,也无不令人心爱。独有这一篇童 话却实在不漂亮;结怨也 结得没有意思。猫的弓起脊梁,并不是希图冒充,故 意摆架子的,其咎却在狗 的自己没眼力。然而原因也总可以算做一个原因。我 的仇猫,是和这大大两 样的。 其实人禽之辨,本不必这样严。在动物界,虽然 并不如古人所幻想的那 样舒适自由,可是噜苏做作的事总比人间少。它们适 性任情,对就对,错就 错,不说一句分辩话。虫蛆也许是不干净的,但它们 并没有自命清高;鸷禽猛 兽以较弱的动物为饵,不妨说是凶残的罢,但它们从 来就没有竖过“公理” “正义”的旗子,使牺牲者直到被吃的时候为止,还 是一味佩服赞叹它们。人 呢,能直立了,自然是一大进步;能说话了,自然又 是一大进步;能写字作文 了,自然又是一大进步。然而也就堕落,因为那时也 开始了说空话。说空话尚 无不可,甚至于连自己也不知道说着违心之论,则对 于只能嗥叫的动物,实 在免不得“颜厚有忸怩”。假使真有一位一视同仁的 造物主,高高在上,那么, 对于人类的这些小聪明,也许倒以为多事,正如我们 在万生园里,看见猴子 翻跟头,母象请安,虽然往往破颜一笑,但同时也觉 得不舒服,甚至于感到悲 哀,以为这些多余的聪明,倒不如没有的好罢。然而 ,既经为人,便也只好“党 同伐异”,学着人们的说话,随俗来谈一谈,——辩 一辩了。 现在说起我仇猫的原因来,自己觉得是理由充足 ,而且光明正大的。 一,它的性情就和别的猛兽不同,凡捕食雀鼠,总不 肯一口咬死,定要尽情 玩弄,放走,又捉住,捉住,又放走,直待自己玩厌 了,这才吃下去,颇与人 们的幸灾乐祸,慢慢地折磨弱者的坏脾气相同。二, 它不是和狮虎同族的 么?可是有这么一副媚态!但这也许是限于天分之故 罢,假使它的身材比 现在大十倍,那就真不知道它所取的是怎么一种态度 。然而,这些口实,仿 佛又是现在提起笔来的时候添出来的,虽然也像是当 时涌上心来的理由。 要说得可靠一点,或者倒不如说不过因为它们配合时 候的嗥叫,手续竞有 这么繁重,闹得别人心烦,尤其是夜间要看书,睡觉 的时候。当这些时候, 我便要用长竹竿去攻击它们。狗们在大道上配合时, 常有闲汉拿了木棍痛 打;我曾见大勃吕该尔(P.Bruegel d.A)的一张铜 版画Allegorie der wollust上,也画着这回事,可见这样的举动,是中 外古今一致的。自从那 执拗的奥国学者弗洛伊特(s.Freud)提倡了精神分析 说——Psychoana卜 ysis,听说章士钊先生是译作“心解”的,虽然简古 ,可是实在难解得 很——以来,我们的名人名教授也颇有隐隐约约,检 来应用的了,这些事 便不免又要归宿到性欲上去。打狗的事我不管,至于 我的打猫,却只因为 它们嚷嚷,此外并无恶意,我自信我的嫉妒心还没有 这么博大,当现下“动 辄获咎”之秋,这是不可不预先声明的。例如人们当 配合之前,也很有些手 续,新的是写情书,少则一束,多则一捆;旧的是什 么“问名”“纳采”,磕头 作揖,去年海昌蒋氏在北京举行婚礼,拜来拜去,就 十足拜了三天,还印有 一本红面子的《婚礼节文》,《序论》里大发议论道 :“平心论之,既名为礼, 当必繁重。专图简易,何用礼为……然则世之有志于 礼者,可以兴矣!不可 退居于礼所不下之庶人矣!”然而我毫不生气,这是 因为无须我到场;因此 也可见我的仇猫,理由实在简简单单,只为了它们在 我的耳朵边尽嚷的缘 故。人们的各种礼式,局外人可以不见不闻,我就满 不管,但如果当我正要 看书或睡觉的时候,有人来勒令朗诵情书,奉陪作揖 ,那是为自卫起见,还 要用长竹竿来抵御的。还有,平素不大交往的人,忽 而寄给我一个红帖子, 上面印着“为舍妹出阁”“小儿完姻”“敬请观礼” 或”阖第光临”这些含有 “阴险的暗示”的句子,使我不花钱便总觉得有些过 意不去的,我也不十分 高兴。 但是,这都是近时的话。再一回忆,我的仇猫却 远在能够说出这些理由 之前,也许是还在十岁上下的时候了。至今还分明记 得,那原因是极其简单 的:只因为它吃老鼠,——吃了我饲养着的可爱的小 小的隐鼠。 听说西洋是不很喜欢黑猫的,不知道可确;但 Edgar Allan Poe的小说 里的黑猫,却实在有点骇人。日本的猫善于成精,传 说中的“猫婆”,那食人的 惨酷确是更可怕。中国古时候虽然曾有‘猫鬼”,近 来却很少听到猫的兴妖作 怪,似乎古法已经失传,老实起来了。只是我在童年 ,总觉得它有点妖气,没 有什么好感。那是一个我的幼时的夏夜,我躺在一株 大桂树下的小板桌上乘 凉,祖母摇着芭蕉扇坐在桌旁,给我猜谜,讲故事。 忽然,桂树上沙沙地有趾 爪的爬搔声,一对闪闪的眼睛在暗中随声而下,使我 吃惊,也将祖母讲着的 话打断,另讲猫的故事了——P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