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无奇](https://file.mhuoba.com/shop/3/100021/picture/book/20220812/03/20220812035431584.jpg)
出版社: 花山文艺
原售价: 42.80
折扣价: 25.68
折扣购买: 公子无奇
ISBN: 9787551161152
长烟,长佩文学网写手,擅长架空古风小说创作,著有《春色入酒》《心上人来看我的坟头草》等小说。
第一章 他来看你的坟 慕容衍死了,是遭仇家暗算,重伤而亡的。 这是山河赌坊的二当家孙放说的。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在他们大当家慕容衍的灵堂前烧着纸钱,痛哭不已。 那时,顾琅穿着一身黑色窄袖护卫服,身形修长,站在慕容衍的棺木前,看着一脸惨白躺在棺材里的人,不发一言。 良久,他抬手去探棺内人的鼻息。 已无气息。 孙放仍在失声痛哭,却见顾琅骤然转身,越过哭闹的灵堂,径自离去。 没哭啊?孙放颇有些失望,这可怎么跟大当家交代啊? 他们大当家与顾护卫相识许久了,从顾琅护卫宫城,到如今护卫东宫,已一年有余。奈何顾护卫铁石心肠,数十月如一日,冷漠无情。 孙放叹了叹气,继续扯着嗓子哭。 三日后,装模作样去祭拜慕容衍的孙放,在坟前见到了顾琅。 顾琅仍旧没有说话,见孙放来了,向他微一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而后便离开了。 孙放顿时激动万分---大当家的,顾护卫没放鞭炮,还来看你的坟了! 慕容衍装死前,孙放曾违心地跟他说,顾护卫肯定要伤心死了。 那时,慕容衍捂着腹部的伤口,自嘲般笑道,他怕是要去放鞭炮庆祝一下。 顾琅性子冷,平日里不爱说话,与慕容衍性情相差甚大。如今没人在他跟前念念叨叨,大概耳根都清净了。 然而,现下鞭炮没响,人还追到坟头来了,孙放一拍大腿,差点把慕容衍的坟给刨了。 大当家的,你熬出头啦! 后来,孙放又在坟前撞见了顾琅几次。于是,一个月后,死而复生的慕容衍养好伤,偷偷回到山河赌坊时,便听孙放十分激动道,顾琅日日去他坟前哭。 慕容衍站在池边,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洒着鱼饵,闻言手一抖,差点把鱼饵打翻了。 “不可能,”他看着池里的鱼道,“他是什么性子,莫说哭,就是红眼我都未曾见过。” 孙放信誓旦旦道:“真的,他哭得可伤心了,人都哭瘦一大圈了。” 慕容衍还是不信,他想象不出顾琅落泪的模样,若说是流血了,倒还能信几分。 可他还是忍不住偷偷去看了。 他真在自己坟前见到了顾琅。 那人似乎真的瘦了,衣下的腰身更窄了,侧脸瘦得没几两肉。 然而,人没哭。 他安安静静地看着慕容衍的坟头,面无表情。 孙放这混账东西,慕容衍愤愤地想,就会瞎说,真该把他的嘴给缝上! 他正在心里骂着孙放,却见顾琅忽然蹲下身,抬手去拔他坟头的草。 慕容衍:“……”为何要拔草? 顾琅拔了几根,又不拔了,一声不吭地走了。 慕容衍从暗处走出来,站到顾琅方才站的地方。 一个坟有什么好看的?他想,若你知晓埋的不是我,可还会来看? 当晚,孙放跪在鱼池边,直呼冤枉,说他真看见顾护卫哭了,似乎还喝了好多酒,醉醺醺的,哭得可伤心了。 慕容衍没听,放他在池边吹着冷风,和鱼看了一夜的月亮。 顾琅被调入东宫一个多月了。 他本是负责守卫宫墙的,但后来东宫护卫不足,又调入了一批人,他便是其中之一。 可来东宫这么多天了,他一次都没见过太子。 听守夜的吴六说,太子沉迷问道,日日将自己关在寝殿中,甚少出门。他来东宫一年了,也没见过太子几次。 太子一心修仙倒是满朝皆知的事。若非大延皇帝膝下公主成群,却只生了这一个儿子,怕也轮不上他当太子。 如今,皇帝病重,太子却不问政事,朝堂之上大事小事几乎皆由丞相一手处置。 “过几日是中元节,往年太子都会去太庙祭拜,到时或许就能见到了。”吴六眉飞色舞道,“太子长得可好看了,那叫什么来着……哦哦,玉树临风,丰神俊朗,朗朗乾坤……” 顾琅:“……” 太子好不好看,顾琅不知道,也没什么兴趣,他只是忽然想起了城外的那个坟头。 中元节?他想,不知那人会不会诈尸? 顾琅对中元节的记忆,是小时候母亲抱着他躲在被窝里,说中元之日,黄泉路开,死去的人会离开地府,回到人间。而他们的亲人,会在这天点一盏河灯,为亡魂照亮归家之路。 顾琅曾点过六年的河灯,他的父母却一次也没回来看过他。 他想,大概是顾府早已破败荒废,父母无家可归,便是点再多的河灯也没有用了。 那山河赌坊算不算慕容衍的家? 顾琅不知道。他其实并不了解慕容衍,只知道那人是山河赌坊的大当家,人前恣意洒脱,没心没肺,实则一肚子坏水。当初他深夜翻过宫墙,被当值的顾琅发现,两人打了一架,从宫城打到街口,吓得路过的更夫以为撞鬼了。 慕容衍打累了就想跑,被顾琅追了一路,最后堵在了昏暗的街角。 慕容衍一边喘还一边笑,说宫墙的护卫何时武功这般好了? 顾琅眉头一皱,问道:“你是何人?” 慕容衍抬起头,整了整衣衫,大大方方道:“江洋大盗。” 他说,他偷偷潜入皇宫,是为了盗夜明珠,还说顾琅如果肯放了他,那夜明珠卖的钱可以分他一半。 顾琅不言不语,握着刀一步步逼近,却忽然听见身后“哐当”一声响。 他转头一看,又是那个更夫。 夜半昏暗,更夫先前被吓了一跳,现下又骤然看见两个黑压压的人影,心头又是一震,吓得梆子都掉了,失声喊道:“鬼啊!” 顾琅刚要开口,却忽然听慕容衍对那更夫道:“不是鬼,我们是江洋大盗。” 顾琅:“……”谁跟你是江洋大盗?! 更夫战战兢兢,“江……江洋大盗?” 慕容衍点头道:“不错,但他今日跟我闹脾气了,要杀我。” 顾琅脸色一沉,提刀就砍了过去。 “你看,又生气了。”慕容衍一边躲一边继续鬼扯,“你快走吧,刀剑无眼,一会儿别伤着你了……“又转头对顾琅道,”哎哎,你消消气,我真没抢你媳妇儿……” 顾琅手一抖,一刀砍偏了,慕容衍反身一掌,趁顾琅躲避之际,他转身就跑。 那更夫也急急忙忙跑了,还一边跑一边数落慕容衍道:“兄弟啊,不是我说你,这朋友妻,不可戏……” 顾琅一刀砍碎了街墙。 七月十五那日,顾琅拿着一个河灯去了山河赌坊,不声不响地塞给了孙放。 孙放一头雾水,“河灯?我从来不放河灯的。” 顾琅沉默了一会儿,道:“今日是十五。” “我知道啊,鬼节嘛,”孙放神神叨叨地叮嘱他道,“顾护卫,你今晚切记要早点睡,别让孤魂野鬼给拖走了。” 顾琅:“……” 太庙里,正在焚香祭拜的太子忽然打了个喷嚏。 丞相徐之严关切道:“太子殿下没事吧?” 太子摇摇头道:“没事。” 徐之严忧心仲仲道:“如今皇上抱恙,殿下可千万要保重身体啊!” “徐相无须担心,本宫只是染了风寒。”太子握住徐之严的手道,“倒是徐相操劳国事,近日消瘦了不少,本宫着实过意不去。” 他从袖口中掏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一颗丹药,“这是本宫熬了三天三夜炼制而成的,有养气补血之效,徐相吃一颗吧,也算是本宫的一片心意。” 丞相眼皮跳了跳,“老臣惶恐……”他话还没说完,太子忽然脚下一滑,向前一扑,手里的丹药直接塞进了他嘴里。 “咳咳……”丞相急忙去抠嘴,可那丹药入口即化,早已入肚。 太子拍拍他的背道:“本宫一时不慎,徐相不要介意。这丹药大补,徐相就不要与本宫客气。” 丞相:“……” 当晚,夜深人静之时,丞相来来回回地跑茅房,累的双腿发软,两眼发晕,恨不得把太子大卸八块。 顾琅回到东宫时,夜色已深。夜里本是吴六当值,但他白日里一时贪嘴,酒喝多了,只好与顾琅换了。 顾琅经过太子寝宫时,忽然听见屋顶一声细碎响动。 他猛地一抬头。 顾琅一抬头,便见一个黑影掠过屋顶。 他神色一厉,纵身追了上去。 那黑影也发现了他,似乎有些惊讶,以至身形一顿,险些被顾琅抽刀砍伤。 那人一身夜行衣,连脸都蒙着,顾琅却莫名觉得有些熟悉。他忽然想起了交给孙放的那盏河灯。孙放说河灯都要写字的,硬是把笔塞给了他。 他踌躇良久,也不知该写些什么,最后只留下了“慕容”二字。 那黑衣人转身又要跑,顾琅纵身一挡,与他打了起来。但那人似乎不想打,躲来躲去,一心只想跑。 顾琅步步紧逼,刀起刀落间还不忘去扯他脸上的黑布。那人退了又退,险险地躲过顾琅一次又一次伸抓过来的手。 可退着退着,就退到了屋顶边,黑衣人脚下一滑,险些掉下去。他急忙稳住身形,可再抬头时,顾琅已欺身靠近,眨眼之间,一把扯下了他脸上的黑布。 顾琅刚拽下黑布,脸都还没看见,就被那人猛地抓住双手,一把反压在了屋顶上。 他手脚被压制,头也动不了,见不到身后之人是何模样。 “放开!”顾琅气坏了,双手双脚剧烈挣扎,眼看就要挣脱了,却忽然被什么小石头般的东西打中后颈,瞬间晕了过去。 见他不动了,压在他身后的人才放开了他,缓缓抬起脸,赫然是被顾琅拔过坟头草的慕容衍。 一个公公模样的人轻轻落在屋顶上,一脸慈祥地对慕容衍笑道:“老奴来迟了,殿下没事吧?” 慕容衍无奈道:“陈公公,您看热闹也看太久了。”他怕被顾琅看出端倪,架也不敢打,偏偏这老人家还不嫌事大,躲在一旁看热闹,久久不肯出手。 “殿下恕罪,”陈公公笑眯眯道,“老奴年纪大了,腿脚比较慢。” 慕容衍懒得跟他扯,转头看着昏迷的顾琅,问道:“今夜怎是他当值?” “本是他同屋的吴六守夜,”陈公公道,“但吴六白日里喝醉了,他们就换了……” 他话还没说完,慕容衍眉头一紧道,“同屋?他与别人一道住?” 陈公公:“……东宫的护卫,都是两人一屋 高承猛地一拍桌子,“他近来越发不把本将军放在眼里了!欺我瞒我,连女儿都不肯嫁给我,不是心虚是什么?!”他甚至怀疑孙放也是丞相找来的,演的这一场戏便是为了找个借口,阻止他娶徐镜儿。 “高兄怀疑他有二心?”郑于非轻叩杯沿,“徐之严坐镇朝堂多年,牵连甚多,若真生异心,怕是有些麻烦。” 高承无所谓道:“让他闭嘴就是了,不就是一个傀儡,这个不行,便换一个。” 郑于非想了想,道:“此事还须与阁老商议之后再做定夺,还请高兄等我消息。” 高承似乎有些不乐意,但也没说什么,长腿一迈,又去跑马了。 当晚,徐之严回到书房,关上门一转身,便看见屈封云坐在书桌前,一手撑着头,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书。 “屈……屈副统领?” 屈封云抬起头,道:“徐相回来了。” 未投拜贴,未曾通传,这人便堂而皇之地坐在了这里,徐之严心中陡然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副统领有事?” “倒也没什么事,”屈封云道,“只是今日听到些消息,想来知会徐相一声。” 徐之严:“什么消息?” “高承说,徐相有二心,”屈封云向前倾身道,“要郑统领换人。” 徐之严手一抖,却仍笑道:“这是哪里的话,老夫对大延忠心耿耿……” “不是大延,”屈封云打断他,一字一顿道,“是徐相身后的人……” 多年来,丞相看似权倾朝野,却也不过是他人手中的提线木偶。他站在暗流之上,为身后之人沾染鲜血,掩埋真相,以此换得安宁。 “若是他们不信任徐相了,会怎么做?”屈封云缓缓道,“杀人灭口?” 徐之严袖中指节发紧,“老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当然,徐相也可把女儿嫁给高承,以示忠心。只是,”屈封云越过书桌,走向他,“徐姑娘与徐夫人长得那般像,不知性子是不是也很像?” 徐之严猛地后退了一步,险些站不住。 他未入仕前,也只是一介穷酸书生。他的发妻,在生下徐镜儿后,被其父逼着改嫁给一富商。可出嫁当日,她穿着嫁衣,投井自尽了。 徐之严看着屈封云,气息有些不稳,“你想要什么?” “我想与徐相合作,”屈封云悠悠道,“这副的位置坐得不舒坦,我想换个正的坐……” 屈封云从相府出来,走着走着,拐进了一条小巷子。 小巷中,慕容衍靠墙而立。 “他答应了?”慕容衍问。 “还没,”屈封云道,“说要考虑。” 慕容衍道:“那便让他考虑,左右不过几日。负岚山查得如何了?” “不大好查,”屈封云道,“负岚山的兵都是郑于非手下的何宁中在养,一切事务皆是他负责,郑于非极少插手。即便负岚山败露,郑于非也能把自己摘干净。” 慕容衍靠墙站了一会儿,而后朝巷口走去,“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殿下?” “我去负岚山看看。” 慕容衍趁着夜色,行至负岚山。 为了以防意外,他又贴上了吴七的人皮面具。 他走到山脚下,忽然银光一晃,一把刀从背后砍了过来。 慕容衍堪堪躲过,一转身,染着月色,见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顾……”他刚要开口,却猛地想起,今日还没吃药。 他扮成吴七后,怕声音被顾琅认出,每三日都要吃一颗丹药,使嗓音沙哑。 今日已是第三日,可他出门时,忘记带药了。 “吴七?”顾琅看清来人,拧眉道,“你怎么在这儿?” 慕容衍:“……” 吴七没说话。 顾琅默默握紧了手中的刀,目光凌厉地看着他。 然后,只见吴七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摇了摇头。 顾琅蹙眉道:“你喉咙受伤了?” 吴七点了点头。 顾琅:“怎么伤的?” 吴七要去拉他的手,顾琅习惯性一躲。 吴七眼巴巴地看着他。 顾琅想了想,还是把手伸了过去。 吴七左手托住他的手背,右手以指在他掌心写字。 顾琅似乎有些怕痒,指尖轻轻颤着,时不时动了动。 “太子找你试药?”顾琅依着掌中的字道,“你吃坏嗓子了?” 吴七点点头。 顾琅沉吟道:“难怪你一直声音沙哑。” 吴七在心中松了一口气。 顾琅抬眼,又问:“你来这儿做什么?” 吴七继续在他掌心写道:“其实,我听命于屈副统领。” 顾琅:“屈封云?” “对,”吴七道,“得知负岚山有人私养亲兵后,副统领便一直在查。他让我来看看。” 顾琅也不知信了没,抽回手道:“那你查你的,我先走了。” 吴七:“……” 顾琅说走就走,轻功一跃,便消失在了夜色里。 “你舍得走?”慕容衍一声轻笑,纵身追了过去。 顾琅是跟着郑于非来的。可跟着跟着,一拐弯,郑于非就不见了。他找了许久都不见其踪迹,好不容易发现山下有人,却原来是吴七。 顾琅又回到郑于非消失的地方。他想,那么大一个活人,不可能凭空不见的,这地方必然有蹊跷。 可周围都是陡峭的山石,他找来找去,都没发现有什么入口。 吴七跟了过来,见他在山壁边又敲又摸,有些不解。 “你去别处查。”顾琅头也不回道。 吴七没走,反而靠过去,看了看,抬手在他背上写道:“你在找什么?” 顾琅似乎一抖,回道:“没什么。” 吴七又写:“大晚上的,你怎么在这儿?” 顾琅:“路过。” 吴七:“……路过你为何要敲山壁?” 顾琅没回答。 吴七又要写,顾琅骤然转过身来,说:“别在我背上写。” 吴七愣了愣,又去拉他的手,笑着写道:“你是不是很怕痒?” 顾琅别开眼,没说话。 吴七又写道:“我听说啊,怕痒的人都疼媳妇。顾兄弟,你疼媳妇么?不对,你还没成亲呢……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啊?” 顾琅没理他,抽回手,又转回去摸索山壁。 吴七站在身后笑着看他,看着看着,忽然伸手戳了一下他的后腰。 顾琅一颤,险些没站稳,随手一撑,回头要去骂吴七,“你……” 手下的石头忽然朝内一塌,旁边的山壁上缓缓开出了一道门。 顾琅一喜,正要过去看,后腰又被戳了一下。 他忍无可忍,“你做什么?!” 吴七:“嗯嗯啊啊嗯嗯啊啊……” 方才没戳够。 门后是一条密道,两侧的石壁上燃着油灯,照得亮堂堂的。 顾琅放轻脚步往里走。吴七老老实实地跟在他身后,不敢再乱戳乱动,一乱动,顾琅刀一抽就架他脖子上。 越往里走越开阔,还出现了许多岔道,纵横交错。 他们也不知这些岔道通向哪里,只能随便选一条走。走着走着,忽然听见前方有说话声。 他们缓缓靠近,发现拐角后有一间牢房。牢房里睡着个蓬头垢面的中年人。 那人似乎在做梦,手脚哆嗦,口中断断续续地喊着:“别杀我.....我什么都不会说的.....别杀我……” 牢房外守着个人,像是被他的梦话吵得有些烦,呵斥道:“喂,醒醒!别喊了!” 那人抖了抖,从梦中惊醒,慢慢睁开眼,终于安静了下来。 牢房外的人嗤声道:“你怎么天天做这梦?都关在这里这么多年了,还有谁会来杀你?闲得慌么?” 那人没说话,只是呼呼地喘着气。 顾琅看向吴七,压低声音问道:“什么人?” 吴七摇摇头。 他们不想打草惊蛇,只好退了出来,往另一条岔道走去。 这条岔道有些长,可尽头处,却传来如雷的鼾声。顾琅和吴七躲在出口处,朝前望去。只见前方十分空旷,地上铺着席子,睡了满满当当一大片人。许多人袒胸露背,呼噜声一声大过一声。 吴七忽然抬手捂住顾琅的眼睛,在他掌心写道:“不能看!要瞎的!” 顾琅扯下他的手,指着不远处一个裸着上半身的彪形大汉,说道:“你梦游时,便是那样的。” 只见那彪形大汉一个翻身,搂住旁边的一个瘦子,色眯眯道:“小美人,来,给爷香一个……” 吴七:“……” 顾琅看了一圈,沉吟道:“他们应该就是郑于非养的兵,不知是什么来路……” 吴七没动静。 顾琅有些奇怪,转过头去看他。 只见吴七额头抵着墙壁,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 顾琅扯了扯他的袖子。 吴七回头,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顾琅:“……怎么了?” 吴七看着那彪形大汉,抬手在墙上写道:“我肥,我色,我不要脸。” 顾琅:“你不肥。” 吴七:“……”那我又色又不要脸? 屈封云在回去的路上,又见到了那个浑身软绵绵的小太医。 小太医在一个摊子前吃饺子。那饺子白白胖胖的,一口咬下去,似乎汤汁都溢出来了。 屈封云看着看着,忽然也觉得有些饿。 小太医吃着吃着,对面坐下来个人。 他抬头一看,是那个硬邦邦的什么统领。 屈封云对摊主喊道:“来两碗饺子。” 小太医默默地想,吃那么多,难怪那么硬。 “你脚怎么样了?”屈封云问道。 “没事了。”小太医抬起头说,“我师父很厉害的,给我揉了几次就好了。” 屈封云“嗯”了一声,接过摊主的饺子埋头吃。 他不止吃得多,还吃得快,小太医吃完最后一个饺子时,他已经呼呼地把汤都喝了。 屈封云豪气地把碗一放,对面的小太医不知怎么想的,也呼呼把汤喝了,学着他的样子,“哐”地把碗一放。 两人四目相对。 小太医打了个嗝,说:“像你这么吃,是不是就能硬一点?” 屈封云:“……” 小太医说完,见屈封云不说话,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不行吗?”他失望道,“那怎么才可以硬一点?” 屈封云嘴角抽了抽,问道:“你一个太医,又不用打架,为何要硬?” 小太医支支吾吾的,只道,现在不必打,日后就不一定了。 屈封云也没追问,说:“也简单,平日里多练练就好了。” 小太医虚心请教,“怎么练?” 屈封云:“先扎马步吧,每日两个时辰。” 小太医腿一软,“哐当”一声,直接坐桌子底下了。 屈封云:“……怎么了?” 小太医:“腿酸。” 屈封云:“……”你是在脑子里扎马步的? 最后,从两个时辰减到一个时辰,再减到半个时辰,又减到二刻,小太医才勉勉强强腿不酸了。 屈封云一脸嫌弃。 两人在街角分别。小太医走了几步,又转过头,挥着手,眼底亮亮道:“阮念,我叫阮念,你以后有病可以来太医院找我。” 屈封云额角突突地跳---莫气莫气,那么软,打坏了怎么办…… 负岚山内,吴七正面壁思过,忽然听见洞内一阵吵闹。 原来,那瘦子被那彪形大汉蹭醒了,一生气,反手就甩了大汉一巴掌。 大汉猛地就被打醒了,怒道:“张老三,你他娘的有病啊?!” 张老三恶狠狠道:“刘大猛,你要再睡不老实,手脚都给你砍了!” 顾琅眉头越皱越深。这两个名字,他都曾听过。 张老三在大街上与一摊主发生口角,一怒之下,持刀捅死了摊主。 刘大猛强暴他人妻子,被那女子的丈夫一路追打。又在扭打之中,失手打死了那丈夫。 两人都是当街杀人,闹得沸沸扬扬,没多久便被官府判了死刑。 可现在,两人却都没死。 顾琅小声道:“难道,这些人都是死囚?” “应当不止死囚,”吴七写道,“你看左前方那一脸络腮胡的壮汉,那是惊鸿山的山匪……” 洞内,张老三和刘大猛越吵越凶,闹得好些人都醒了,骂骂咧咧,吵成一片。 “大半夜的,叫魂啊?!” “还让不让人睡了?!” “要吵滚出去吵!” 吵着吵着,甚至有人动了手,你推我搡的,混乱不已。 忽然,一人高声喝道:“吵什么?!不要命啦!” 众人一愣,这才渐渐安静了下来。 只见一个身穿盔甲的人走了进来,眼神凌厉一扫道:“不想死就安分点!” 顾琅认出,那是郑于非的心腹---何宁中。 只见何宁中身后还跟着两个人,赫然是郑于非和他府上的账房先生。 郑于非抬眼扫了一圈,对何宁中道:“交给你,我先回去了。” 何宁中抱拳道:“大统领请放心!” 郑于非点头,而后朝着顾琅和吴七躲着的密道走来。 吴七猛地想起,门没有关。 他们方才进来时,不知如何从里面把门关上,因而门还一直开着。 吴七在顾琅掌心飞快写道:“快回去,门没关。” 顾琅死死地盯着郑于非,没动。 吴七只好半拖半抱拉着他走。 他们急匆匆往回跑,出了密道,把门关上,将一切恢复原状。 两人躲入石壁后的树丛中。吴七一不小心,手臂擦过断枝,划开了一道口子。 郑于非和账房先生从密道中出来,径直下山了。 吴七看着他们走远,一回头,见顾琅直直盯着自己的手臂,脸色发白。 他低头一看,臂上鲜血淋淋。 “别看!”他急忙抬手捂住伤口。 他记得,顾琅不能在夜里见到血,似乎是多年梦魇所致。 顾琅白着脸看了看他,轻声道:“你会说话了……”然后,两眼一闭,一头栽倒了下来。 “顾琅!”的。” 慕容衍眉头越皱越深,陈公公急忙道:“老奴明日便吩咐,把那吴六调走。” 慕容衍扶着顾琅起来,问道:“他住在何处?” 次日清晨,顾琅陡然惊醒,却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一如往常。 同屋的吴六正在收拾东西,见他醒了,兴冲冲地告诉他,自己被调去守御书房了。 顾琅点了点头,又不解道:“昨夜……我是如何回来的?” “啊?什么?”吴六云里雾里,“你不是自己回来的吗?我一觉醒来你就在这儿了。” 顾琅:“宫里没出什么事?” “没有啊,”吴六道,“能出什么事?” 顾琅沉吟道:“可我昨夜分明在太子寝殿附近见到一黑衣人……” “黑衣人?!”吴六震惊道,“然后呢?” 顾琅微一摇头,“有人偷袭,之后我便不知了。” “可你现在没事啊,还好好地躺在这里,宫里也没听说出什么事啊……”吴六想了想道,“你不会是做梦了吧?我昨夜也做梦了,梦见一个九头的鬼在掐我脖子,吓死我了,醒来才发现是我自己掐的,虚惊一场。” 顾琅:“……” 吴六走后,顾琅房中又搬入了另一个护卫。 那人相貌平平,一双眼却神采奕奕,甚是好看。 “我是吴六的兄长,”他对顾琅道,声音有些沙哑,“我叫吴七。” 顾琅:“……”吴六的兄长,不该叫吴五,或者吴四? 吴七也是负责守夜的。但以往吴六守夜回来,即便再轻手轻脚,躺在床上的顾琅也能发觉。 可顾琅不知吴七是何时回房的。他清晨醒来时,吴七已在对面的床上睡着了。 他武功不比我差,顾琅坐在床上想,好在他夜里不在,否则自己若离开,怕是会被发现。 可又一想,他似乎已许久没有夜里出去了。 从慕容衍死了以后。 这一个多月里,他总是反复地想起城外的那个坟头。 那人一向神出鬼没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诈尸从坟里爬出来了,还要笑他整日苦着一张脸。 他想起第二次遇到慕容衍,是在夜探丞相府。那时,两人皆是一身夜行衣,蒙着脸,发现对方时还打了一架,待扯下彼此蒙脸的黑布时,又是一愣。 “真巧啊,”慕容衍如遇知交故友,笑道,“你也来偷东西啊?” 顾琅一听这话,又想起当初这人满口胡言乱语,顿时冷了脸,“闭嘴!” 可慕容衍哪里会听他的,继续道:“想不到你堂堂宫城护卫,还做这些事?” 顾琅提刀就砍,慕容衍急忙道:“别打别打,等会被人发现就不好了……”话音刚落,果真有守卫喝道:“什么人?!” 慕容衍:“……我错了,我这乌鸦嘴!” 顾琅狠狠砍了他一刀,被他躲过后才忿忿地跑了。 慕容衍跟在他身后,故意气他般道:“你来偷什么?我给你拿吧,不必客气……” 顾琅本以为他真是江洋大盗,一个贪财的小贼罢了,后来才发现,他竟是京城最大的赌坊---山河赌坊的大当家。 堂堂大赌坊的当家人,根本就不缺钱,又为何总要去偷东西? 慕容衍曾一本正经地告诉他,赌坊没钱了,我这是为了多攒些钱讨媳妇。你看你,日日都要守宫城,俸禄又少,穷得媳妇都讨不着了…… 然后,顾琅提着刀,追了他十几条街,一路鸡飞狗跳的。 那晚他本是要去偷什么?顾琅想,无论是翻墙入皇宫,还是夜闯丞相府,慕容衍应当都不是去偷什么夜明珠…… 床上的吴七忽然翻了个身,但睡姿仍旧规规矩矩,与吴六四仰八叉的模样大不相同。 顾琅看着他的后背,越看越觉得有些熟悉。 他下了床,轻声走到吴七床边。 吴七呼吸绵长,似乎睡得很沉。顾琅看着他,仔细地回想自己这二十多年来见过的那些人,却如何也找不到这样一张脸。 他缓缓弯下腰,想凑近些去看。忽然,熟睡的吴七又翻了个身,一把抱住被子,闭着眼喃喃道:“美人,你腰真细……” 顾琅:“……”不,我不认识这样的人。 吴七迷迷糊糊睁开眼,见顾琅站在床边,吓了一大跳似的,“顾、顾兄弟?你站在我床边做什么?” 顾琅直起身道:“你梦游了。” “梦游?”吴七恍然道,“对对,我方才做梦了,梦见一个大美人,那腰可真细……” 他还十分惋惜似的,叹气道:“唉,好不容易梦见个美人,抱都没多抱一下,我怎么就醒了……” 顾琅:你要不再躺回去梦一会儿? 次日清晨,顾琅出了东宫,去往城中的一家茶楼。 他在二楼的窗边寻了个位置,喝了几杯茶后,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上了楼,坐在他对面。 “少爷。”赵拙轻声道。 顾琅颔首,给他倒茶,“赵叔。” 赵拙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递给顾琅,“这是我这些日子探听到的消息,大部分是关于郑府的。” 顾琅接过信,打开看了看,又对赵拙道:“赵叔,这几日京中戒严,万事小心些。” 赵拙点了点头,有些欲言又止,“少爷,慕容公子……真的遇害了?” 顾琅折信的手一顿,垂下眼,没说话。 赵拙自知说错话了,刚要开口,忽然听见楼梯口有人喊道:“顾兄弟。” 吴七笑着走过来,十分熟络地坐下,“顾兄弟,你来喝茶怎么也不叫上我?”他又转头看了看赵拙,问道:“这位是……” 顾琅没回答,目光沉沉地盯着他,问道:“你怎知我在这儿?” “我不知啊,”吴七无辜道,“我只是路过,恰巧看见你在这楼里喝茶,就上来了。” 顾琅疑虑未消,却忽然听见街上传来一阵骚动,闹闹哄哄的。 他们从窗边看下去,见一队人马招摇过街。 是北祁留守京中的铁骑军。 自十一年前,大延将军聂湛遇害,北祁趁虚而入,攻陷北境,大延被迫求和后,北祁的铁骑军便不曾撤离京都。 据说,将军聂湛是被其副将顾章杀害的。禁军统领郑于非在街巷中发现顾章手持刀刃刺伤聂湛,又从顾府搜出了顾章与北祁往来的书信。大延皇帝震怒,以通敌叛国之罪将顾家满门抄斩。 然而,聂湛重伤身亡,北境人心涣散,终挡不住骤然奔袭而下的北祁大军。 十一年来,大延低声下气,向北祁进贡大量金银,换得安宁,以致赋税日益繁重,百姓困苦。 “让开!”铁骑军中为首之人虎背熊腰,一脸凶神恶煞,扯着嗓门吼过路的百姓。 顾琅看着那人,垂在身侧的手陡然握紧。他看着他骑马缓缓走过街道,路过窗下,然后,一壶茶水忽然浇在了那人头上。 “谁?!”高承一抹脸,怒道,“有种滚出来!” 顾琅跟赵拙一脸震惊地看着吴七。 吴七拿着空茶壶,对高承笑道:“对不住对不住,一时手滑。” 高承怒目一睁,“王八蛋!你是何人?!” 吴七无辜道:“小人只是丞相府的下人,大人恕罪。” 顾琅:“……”你何时又成了丞相府的下人? 高承平白无故被浇了一脸茶水,怒火中烧,对身后的人喊道:“混账!把他给老子抓过来!” 吴七拉起顾琅就跑,“快走!” 赵拙:“……”你闯的祸,拉着我家少爷做什么?! 可人都被拉着跑了,他只好跟了上去。 他们出了茶楼,在街巷中乱跑。高承带着人追进巷中,听见他们在前面小声嘀咕道:“此事若是让相爷知道,怪罪下来……” 那个浇茶水的下人道:“没事,相爷护短,又讨厌北祁人,不会怪我们的。” “若是北祁人去相府要人……” “咱们藏起来就好,相爷自然有说法……” 高承听得火冒三丈,策着马追得更急了。可巷中曲折,追着追着,那三人不知怎的就没影了,找了半天也没找着。他只好憋着一肚子气,带着人走了。 吴七从墙上探出头来,见人走了,才松了一口气。 顾琅和赵拙也相继探出头来。 “方才为何要我那般讲?”顾琅皱着眉问吴七。方才他们拐过街角,吴七忽然凑近他耳边,让他故意问那番话。 吴七道:“我这不是怕他去丞相府找不到人,怀疑我们……” 顾琅:“是你,与我无关。” “怎么无关?”吴七理直气壮道,“若不是顾兄弟你点了那壶茶,我又怎么会不小心浇了下去,得罪了这北祁人?” 顾琅额角跳了跳,“不小心?” 吴七点点头,“我都说了,是一时手滑。” 赵拙想,这人真是比慕容公子还不要脸。方才分明就是他抄起桌上的茶壶,对着高承泼了过去。那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顾琅见他不承认,便知多说无益。他让赵拙先回去,又对吴七道,自己今日要当值,便先回东宫了。 而吴七不知去了哪儿,等到天色渐晚也没有回来。 高承在巷中没抓到人,越想越气,最后真去丞相府找人了。 “高将军,”徐之严一阵寒暄后,才问道,“将军可是有什么吩咐?” 高承没好气地把他在街上被人泼茶水的事说了,“老子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徐之严惊异万分,说府里的下人断没有这样的胆子,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他还把府里所有的下人都叫了出来,让高承仔细辨认。 高承看了一圈又一圈,愣是没找到泼茶水的那人。 他又想起那人说,“相爷护短,又讨厌北祁人,不会怪我们的。” “咱们藏起来就好,相爷自然有说法……” 藏起来? “混账!”高承一拍桌子,怒气冲冲地走了。 徐之严吓了一跳,不明所以,只道这北祁人真是阴晴不定。 慕容衍回了一趟山河赌坊,孙放塞给他一个河灯,挤眉弄眼道:“大当家,有人怕你变成孤魂野鬼,让我给你点河灯呢!” 慕容衍接过河灯,只看了一眼,便笑了。 灯面上,是力透纸背的两个字---慕容。 是他最熟悉的字迹。 “他说了什么?”慕容衍摸着河灯上的字问。 “让我给你点盏河灯呢,”孙放夸张道,“啧啧,眼睛都哭红了,可伤心了……” “你点?“慕容衍抬眼道,”为何不是他点?” 孙放:“…我也不知。”大概是怕你这孤魂野鬼半夜去缠着他? 这一晚,顾琅早早便上床睡了,睡到半夜,惊觉有人靠近。他猛地一睁眼,就见吴七摇摇晃晃走过来,喃喃道:“美人……” 顾琅:“……” 这是,又梦游了? 吴七肿着脸,坐在床上幽怨地看着顾琅,“顾兄弟,你下手也太狠了。” 顾琅躺在对面的床上,冷漠道:“你叫不醒。” 方才,吴七晃晃荡荡走过来,顾琅喊了他几声,想把他叫醒,可叫了好几声,吴七都没什么反应。眼看吴七就要一头倒在他身上,顾琅一急,一拳就打了过去。 然后,吴七的脸就肿了。 “我难得梦见美人,”吴七争辩道,“哪里舍得醒?你也不体谅我些。” 顾琅:“你昨夜才梦见。”哪里难得了? “心上之人,自然时时都念着。”吴七道,“我夜里才能见着,自然是看不够的。顾兄弟,你有心念之人吗?” 顾琅没说话。桌上的油灯明晃晃地燃着,吴七以为他不会说了,刚想把灯灭了,却又听他道:“没有。” 没有。 吴七垂下眼,隔着衣服捂住腹部的伤疤,“没有也好,不必挂念。”他灭了灯,在一片黑暗中轻声道:“早些睡吧。” 夜色朦胧,高承摇摇晃晃地从酒楼中走出来。他一身酒气,满脸通红,刚走了几步,就冲到墙角边吐了起来。 “咳咳……”他吐着吐着,身旁缓缓走过两个人,嘀嘀咕咕地说着话。 一人问道:“你说太子什么时候娶咱们小姐啊?” “估计快了,“另一人道,”府中都在准备嫁妆了,红绸子也买了不少。” “等小姐封了太子妃,相爷就是太子的岳丈了,还怕什么北祁人。” “就是,昨日那北祁人多嚣张,根本不把咱们相府放在眼里,直接就要搜人!” “好在相爷先让人躲起来了,否则还不知会出什么事呢……” “就是,那北祁人真不要脸……” 两人渐渐走远,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高承撑着街墙,嗤声冷笑,“徐之严,你胆子不小啊……” 丞相徐之严想把女儿嫁给太子的事,倒是先和高承说过。他说,是为了更好地控制太子,控制大延朝堂。那时高承也没疑心,由着徐之严叫朝臣去递折子,说太子早已及冠,却仍未娶妃,于礼不合。而丞相之女温婉娴淑,秀外慧中,与太子很是般配。虽说折子递上去后,皇帝没什么反应,可消息传开后,便有越来越多同样的折子又递了上去。 “不出一月,”徐之严曾对高承道,“皇上必然会同意的。” 可现在想想,若是徐之严存有异心,或许会借此攀上大延皇室,与之共反北祁。 “想得倒美!”高承狠狠踢了一下墙角,“安生日子过久了,不记得自己是个什么身份了?!混账东西!咳咳……”他一激动,胃里翻江倒海,又吐了出来。 远处的街角,方才嘀嘀咕咕路过的那两人,正站在孙放跟前,拱手笑道:“二当家,都办妥了。” 孙放点点头,又道:“你们明日再去散个消息。记住,手脚干净些。” “是,二当家请讲。” “就说,太子不举……” 翌日,消息不胫而走。 丞相府里,高承抱着手臂坐在前厅中。 徐之严喝了口茶,对他道:“高将军请放心,老夫会让人尽快将消息压下去,不会影响太子娶妃的。” 高承睨了他一眼,开口道:“听说太子不举,你还舍得把女儿嫁给他?” 徐之严笑道:“都是莫须有的事,太子怎会……” 高承:“你怎知他不会?” “这消息来得突然,”徐之严摸着胡子道,“应是有心人故意为之。” “那消息若是真的,你女儿嫁过去,可就是守活寡了。”高承斜着身,凑近徐之严道,“不若这样,把你女儿嫁给我,如何?” 徐之严:“……” “怎么?”高承见徐之严不说话,不满道,“不舍得?” “不、不是,”徐之严赔笑道,“小女野蛮,怕是入不得将军眼。” “无妨,本将军就喜欢性子野的。”高承站起来往外走,丢下话道,“好生准备准备,我过几日来迎亲。” 徐之严:“……” 这一日,久缠病榻的老皇帝召了太子去御书房。 两人谈了许久,也不知谈了些什么,只见太子忽然神色慌张地从御书房中跑出来喊人,说老皇帝晕倒了。 太医急匆匆赶来,给皇帝把了脉,又开了药,待老皇帝睡下后,才和太子一道退了出来。 “辛苦王太医了。”太子扶住太医,真诚道。 王太医连忙拱手,回道:“殿下客气了,都是臣分内之事。” “唉,今日都怪我,”太子眉头深锁,愧疚道,“若不是我跟父皇说,我确实不举,不想娶妃,父皇也不会被气着。” 王太医:“……”这、这事,就不必与我说了吧? 王太医两腿战战,匆匆向太子拜别,脚下生风般跑了。 太子慢悠悠走下台阶,吴六跟在他身后,说要送他回东宫。 他们走着走着,忽然见前边廊下拐出一个人。 太子仔细一看,脸色一变,转身就要跑,却骤然撞上了身后的吴六,两人顿时摔成一团。 顾琅站在廊下,看着摔成一团的两人,又听吴六喊着“太子殿下”,心道,这便是深居东宫,甚少露面的太子殿下? 他正要上前行礼,却见背对着他摔倒的太子匆匆站起来,又急忙忙往来时的方向走了。 吴六跟在后面不明所以,“殿下,您不回东宫了吗?” 太子没回答,像身后有人追着讨债似的,走得越发快了。 顾琅:“……”这是怎么了? 顾琅出了东宫,往城南走去。他走过陈旧的瓦舍,进了一间破败的屋子。 屋内,禁军副统领屈封云一手架在长腿上,一手拿着根树枝,坐在地上画着圈。 屈封云见顾琅进来,丢了树枝,懒散道:“说吧,什么事?” 顾琅站在他跟前,说:“东面负岚山,有人私养亲兵。” 这是赵拙发现的。他路过负岚山,发觉地面碎石震动,入山一看,竟见黑压压的一大群人手持兵刃,呼喝操练。 “私养亲兵?”屈封云直起身,问道:“可知是何人?” 顾琅:“郑于非。” 屈封云眼底都亮了,“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郑于非还真是胆大包天。” “可现下并无证据,”顾琅道,“养兵之事郑于非甚少插手,怕是难查。” “只要他做了,总会留下痕迹的,”屈封云站起来往外走,只留给顾琅一句话,“等我消息。” 顾琅看着他走远,又转头看着眼前破败屋舍,想起半年前,便是在这儿遇上屈封云的。 那时,他如往常一般与赵拙在此互通消息,却忽闻墙头一声响动。 顾琅猛地转头一看,便见屈封云从墙外跳了进来。 “这地方还真不好找,”屈封云打量着四周,顿了顿,又道,“太破了。” 顾琅和赵拙一把抽出了刀。 屈封云却说,自己是来找他们合作的。 他三两句话,便道出了十一年前,顾家通敌叛国,满门抄斩的真相。 顾琅眉头深拧,握紧了手中的刀。 他在宫中见过屈封云,只知他是禁军副统领,似乎与郑于非不太对付,可他又是如何得知十一年前的真相? 屈封云见顾琅与赵拙一副剑拔弩张的模样,只说:“你们若是不信,便再等几日。” 他说完便又跳墙走了,也不管别人是何反应。 后来,屈封云倒是传了不少关于郑于非的消息给赵拙,还曾救过私闯郑府,险些被发现的顾琅。 虽说现下他们暂且合作了,屈封云也说自己对付郑于非是为了取而代之,顾琅却仍旧心存疑虑。 他为何会知道十一年前的旧案真相?他与自己合作,真的只是因为郑于非? 顾琅总觉得,他身后另有人在,而那个人,才是他找上自己的真正原因。 第二章 你是不是怕痒 丞相府里,徐之严被徐镜儿哭得头一阵阵发疼。 “呜呜呜……我才不要嫁给那个北祁人!”徐镜儿哭喊道,“他长得跟头熊似的,我才不要嫁给他!” 徐之严道:“爹也不想你嫁给他,但现下推脱不掉,只能先应着。你让爹再想想办法,好不好?” “可他明日还要约我去游湖,”徐镜儿晃着徐之严的手道,“爹,我不去!他那么重,船都会沉的。” 徐之严拍拍她的手道:“你先委屈一下,容爹再想想……” 徐镜儿脚下一跺,“那要是想不出来,我是不是就要嫁他了?!” 徐之严无奈道:“女儿啊……” 徐镜儿不肯再听,转身哭着跑了。 丫鬟连忙追上去,“小姐小姐,你慢点……” 第二日,徐镜儿坐着轿子去赴约,轿外跟着相府的护卫和丫鬟。轿子走到半路,徐镜儿忽然说肚子疼,让人把轿子抬到了最近的一间医馆门前。 进了医馆,她又说要上茅房,还不准丫鬟跟着。可她去了许久都没有回来,丫鬟有些担心,去茅房一看,她家小姐已经不见了。 “快来人!小姐不见了!” 徐镜儿花了好大的劲才垫着砖头爬过了医馆的后墙,偷偷跑了。她急匆匆沿着小路乱跑,也不知要去哪儿。 城里昨日才下过雨,道路泥泞,还有许多积水。徐镜儿跑着跑着,忽然脚下一崴,扑倒在地,顿时沾了一身的泥水。 “呜呜呜……脏死了……”她眼泪汪汪,看着自己一身的泥污,十分嫌弃。她四下望了望,见前边有条河,水光粼粼的,便想过去洗一洗。 她一瘸一拐地走到河边,踩着石头,想捧点水洗脸。可那石头长年被水冲洗,又圆又滑,徐镜儿一个没踩稳,“扑通”一声就掉了下去。 “啊!救命啊!咳咳……救命……” 孙放正在河边钓鱼,忽然听见有人喊“救命”,寻着声音跑过去一看,就见一个姑娘在水里扑腾。 他心头一惊,急忙跳了下去。 徐镜儿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 她撑着床沿坐起来,愣愣地打量着房间,不知此处是哪儿。 这时,“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一个公子端着个碗走了进来。“姑娘,你醒啦?”孙放把姜水递给她,“喝口姜水暖暖身子吧。” 徐镜儿接过姜水,小声道:“多谢公子。” “姑娘,你家在何处?”孙放道,“等你好些了,我送你回去。” 姑娘不说话了,眼眶红红的。 “怎……怎么了?”孙放忐忑道,“姑娘……” 姑娘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哎哎……”孙放不知所措,“姑娘你别哭啊……好好,我不问我不问,你别哭……” 姑娘吸吸鼻子,这才止住了眼泪。 孙放没办法,只好让人留了下来。 翌日,徐镜儿出了房间,心不在焉地乱走。 她走着走着,看见前边有一个鱼池。 池里有两条大些的鱼,和几条小鱼。 两条大鱼是顾琅送给慕容衍的。去年慕容衍生辰,向顾琅讨要生辰礼。顾琅也不知要送什么,经过市集时,看见一位大娘提着一条鱼说“年年有余”,便买了两条鱼送他。 顾琅本是想让他把鱼烧了吃的,可慕容衍也不知什么毛病,非要养起来。 后来,大鱼又生了小鱼,慕容衍还要认鱼当儿子,缠着顾琅给鱼取名字,烦得他险些把鱼红烧了。 池旁放着盘鱼饵,徐镜儿有些无聊,便坐在池边喂鱼。 不知爹爹怎么样了?是不是派人到处在找我? 她心里想着事,鱼饵一把一把地往鱼池里撒。 过了一会儿,孙放走过来,往鱼池里一瞥,只见一条小鱼微微翻白---似乎快被撑死了。 “啊!”孙放急道,“快救鱼!” 徐镜儿被他吓了一跳,一看那条小鱼,也有些愧疚。可孙放反应太大了,她不禁问道:“你怎么……这么紧张?就一条鱼……” “这不是普通的鱼!”孙放急忙要下去捞鱼,“这是顾护卫送给我们大当家的生辰礼!要是养死了,大当家做鬼都不会放过我的!” 孙放急吼吼把鱼捞了上来,又打了一盆清水,小心翼翼地把鱼放了进去。那鱼在清水里扑腾扑腾了几下,吐出两口饲料,终于又翻过来了。 “没死就好,没死就好……”孙放拍拍胸口,心有余悸道,“真是吓死我了。”他又伸手戳了戳那条小鱼,道:“祖宗,你才多大?就不能少吃点?撑着了吧?” 徐镜儿有些不好意思道:“对不起,都怪我一时不留神……” 孙放摆摆手,“没事就好。” “你们大当家……”徐镜儿好奇道,“这么宝贝这几条鱼吗?” 孙放道:“那可不!之前我有次忘了喂吃的,这鱼饿了一整天,被我们大当家知道后,把我饿了一整天!” 徐镜儿捧着脸道:“你们大当家真是情深义重。” “那又有什么用,”孙放叹道,“他‘死’的时候,顾护卫眼泪都没掉一滴……” “什么?”徐镜儿吃惊道,“你们大当家……死了?” 孙放:“……对。” 坟头都长草了。 徐之严忧心忡忡,派人出去到处找女儿,却许久不见消息。偏偏高承还认为,是他不愿将女儿嫁给自己,而把女儿藏了起来,日日蹲在丞相府不肯走。 丞相愁得觉都睡不好,却又听闻,太子在御书房内,亲口承认自己不举,还把皇上给气晕了。 难不成,太子真的……不举? 徐之严心生不舍。若太子当真不举,那确实不该把镜儿送进宫去。可她也不喜欢高承,这又该如何推脱? “太子果真不举?”东宫内,外出归来的顾琅有些好奇地问吴七。 坐在桌边的吴七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别听人瞎说!” 顾琅道:“听闻是太子亲口说的。” 吴七:“那也不能信。” 顾琅点点头,脱了外衣,又脱了鞋袜,洗漱后躺上床要睡了。 吴七坐在床边,撑着头看他,看着看着,忽然道:“顾兄弟,我昨夜听见你说梦话了。” 顾琅闭着眼,随口道:“说什么了?” 吴七一字一顿地说:“你喊,慕容……” 顾琅蓦地睁开眼。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真说了梦话,可若没有,吴七又怎么会知道慕容衍? “顾兄弟,“吴七又问,”那‘慕容’,是谁啊?” 顾琅顿了顿,回道:“一个朋友。” “朋友?”吴七慢悠悠地说,“很重要的朋友么?” 顾琅:“与你无关。” “顾兄弟,你怎么这般小气?”吴七道,“说说都不行?” 顾琅抓过被子,蒙头睡下,不肯再理他。 也不知是不是被吴七的话扰了心绪,这一夜,顾琅还真梦见了慕容衍。 梦里,那人背对着他,孤伶伶走在雨雾里,身影模糊不清。 顾琅轻声喊他,可声音像透不过雨雾,慕容衍没有回头。 你要去哪儿? 顾琅跟在他身后,却猜不到他在想什么。 他看不透他。 那人总是一副轻浮浪荡的模样,似乎什么都没放在心上。可他分明记得,半年前,当北祁铁骑军在街上冲撞大延百姓,还肆意嘲弄时,慕容衍眼中骤然渗出的噬血杀意。那般狠戾的眼神,让顾琅蓦然想起了困于笼中的兽。 慕容衍走着走着,又停了下来。 顾琅看着他,想抬手去碰他,却见他忽然转过身来。 他在笑,像往常一般,满面春风,似乎下一刻就要喊一声“顾琅”。 可他腹部处,却渗出了鲜血,一大片一大片,似漫山秋枫,红得刺目。 “慕容!”顾琅骤然惊醒,坐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吴七已经醒了,正在穿衣,听他这一喊,却没笑话他,反倒急忙走到床边,抬手去帮他擦额前的汗,心疼道:“怎么出这么多汗?做噩梦了?” 顾琅眼前还漂浮着慕容衍腹部的一大片血红,惊心触目。他匆匆披上衣服,穿上鞋袜,往城外跑去,不顾吴七在身后的呼喊。 城外山风微凉,青草叶上的露珠打湿了顾琅的衣摆。 他站在慕容衍的坟头前,看着坟上的青草随风摇曳。 过了一会儿,他微微转头,问道:“有事?” 吴七从一棵树后走出来,解释道:“你忽然跑了,我有些担心,就跟来看看……” 顾琅没说什么,又在坟前站了一会儿,便走了。 回去的路上,吴七似乎有话想说,唇齿张了好几次,却直到回东宫,也没说出口。 之后的几日,顾琅常常去城外看坟,吴七若是知道,也总要跟着。 跟了几次后,他像终于忍不住了一般,在慕容衍坟前问顾琅:“你为何日日来看他?可是有心事?” 顾琅面无表情道:“我来看看他坟头草长多高了。” 吴七:“……” 吴七不甘心,又问:“你每次都这么站着,就没什么话想对他说?” 顾琅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说了他也听不见。” 吴七:“……也不一定。” 顾琅转头看他,一副不信的模样。 吴七神神叨叨道:“我听说啊,人死了之后,入了黄泉,其坟便是地府与人间的勾连。所以若是在他坟前说话,他在地下也是能知晓的。” 顾琅还是一副不信的模样。 吴七想了想,道:“要不,你向他提个简单点的要求,试一试?” 顾琅看了看坟头,沉默良久,忽然道:“你去年借了我五两银子,没还。” 吴七:“……” 没看出来,你还挺爱钱的。 顾琅本已忘了慕容衍还欠了他五两银子。几个月前,慕容衍说要请他喝酒,硬拉着他去了京中的酒楼。可喝完酒,慕容衍却发现自己忘记带钱了。 他随手就去摸顾琅的钱袋,从袋中摸出了五两银子,不要脸道:“我的钱就是你的钱,你的钱……” 顾琅抬眼就瞪他,他连忙道:“还是你的钱,我明日便还你。” 但第二日他就忘了,顾琅也没放在心上。可现在,顾琅想要他还,想他亲手把银子还回来。 孙放睡到半夜,忽然被人摇醒了。 他一个惊吓就爬了起来,发现是慕容衍,才睡眼惺忪道:“大当家的?怎么了?这大半夜的……” 慕容衍从腰间摸出五两银子给他,说:“你明日拿去给顾琅,就说是我托梦让你去还的。” 孙放一头雾水道:“顾护卫缺钱?他缺钱你就给五两?赌坊这么穷了吗?” “不是,”慕容衍也不知怎么跟他解释,只好道,“反正你拿给他就是了。” 孙放似懂非懂地点头,“哦,好。” “还有,”慕容衍问,“隔壁院子那姑娘是谁?” 孙放整个人都醒了,“我查过了,是徐之严的女儿,徐镜儿。” “徐之严的女儿?”慕容衍奇怪道,“她为何会在这儿?徐之严为了找她,都快把京城翻过来了。” 孙放道:“她跳河,被我救上来了。” 慕容衍:“她为何要跳河?” 孙放:“高承要娶她,她不愿意。” 慕容衍:“……性子还挺烈的。” “大当家的,”孙放道,“那现在怎么办?要送她回去吗?” 慕容衍沉吟半晌,才道:“高承性情急躁,耗他几日,再送徐镜儿回去。” 孙放欲言又止,“送回去了……她是不是得嫁给高承?” 慕容衍笑着看他,“怎么,你舍不得?” “不是!”孙放急忙道,“我……我是怕她再去跳河!” 慕容衍无情道:“她跳河便去跳河,与你何干?” “这……”孙放摸摸鼻子道,“这俗话说得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慕容衍笑了笑,打开门往外走,道:“放心吧,她爹很疼她,不会逼她的。” 第二日,孙放还没去找顾琅,就见顾琅自己来了。 顾琅说,他来看鱼。 孙放激动道,顾护卫,你这么久没来,它们都想你想得茶饭不思呢! 可到鱼池里一看,一条比一条肥。 顾琅:“……” 这叫……茶饭不思? 孙放又从怀里摸出五两银子,说:“顾护卫,昨夜大当家托梦给我,让我拿五两银子还给你。” 顾琅正喂着鱼,闻言手一顿,却不肯接。 “是他欠我的,”顾琅垂眼道,“让他自己来还。” 孙放尴尬道:“……可他来不了。” 顾琅道:“那便也托梦给我。” 孙放:“……” 这个梦……还真没那么好托。 这时,厨房的方向忽然传来一声震响。他们一惊,以为出什么事了,连忙跑过去一看,只见厨房冒着浓浓的烟,徐镜儿一边咳一边跑出来,头发散乱,还一脸的灰。 “咳咳……”徐镜儿看了看厨房,又看了看闻声而来的孙放,愧疚道,“孙大哥,对不起,我本来是想煮顿饭谢谢你的,没想到……” 孙放:“……”姑奶奶,你这是烧厨房呢? “没……没事,”孙放僵着脸道,“姑娘的好意,孙某心领了,不必客气的。” 徐镜儿一抬头,便看见了站在孙放身后的顾琅。 顾琅一身黑衣劲装,如松挺拔,虽瘦了些,却更显修长,一张俊脸看得徐镜儿眼睛发亮,“这位公子是……” 孙放道:“这是顾护卫。”又给顾琅介绍徐镜儿,“这是徐姑娘。” 徐镜儿想起,孙放提起他们大当家养的那几条鱼时,也曾说:“是顾护卫送的……” 这便是,送鱼的顾护卫?也是灵堂前,眼泪都没掉一滴的人? 徐镜儿看着顾琅,不禁喃喃道:“生得这般好看,也不像是那么薄情的人呀……” 孙放一把捂住她的嘴。 徐镜儿:“唔唔……” “顾护卫,”孙放对顾琅道,“她被烟呛着了,我带她去休息,你继续去喂鱼吧。” 徐镜儿扯下孙放的手,道:“你放心,孙大哥每日都有喂鱼,你送的生辰礼又肥又壮……唔唔……” 顾琅:“……” 孙放拉着徐镜儿,半拖半抱走了。 顾琅回到鱼池边,看两条大鱼带着一群小鱼,摇摇摆摆地游着。 转眼之间,鱼都生好几条了,一切却又恍如昨日。他似乎又听见慕容衍笑道,给这两条鱼取个名字吧,这一条叫…… “哗啦”一声,池边墙角忽然塌下一大块,顾琅回过神来,见有人连同碎石一起,“扑通”掉进了鱼池里,溅起一大片水花。 “咳咳……”吴七湿漉漉从水里爬起来,见鱼都没被砸到,才松了口气,一抬头,又看见了站在池边的顾琅。 “顾……顾兄弟,”他尴尬笑道,“这墙……真不结实……” 孙放这光吃不干活的!这墙都旧成这样了,也不知道修一修!说塌就塌!砸到鱼怎么办?! 顾琅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沉声道:“你跟踪我?” 虽然之前也跟过几次,可光明正大的,没有藏匿气息,顾琅都是知道的。但这一次,若非他掉了下来,顾琅根本没有察觉。 “不是,”吴七解释道,“你这几日心情不好,我不放心,老跟着又怕你烦,便不想打扰你,谁知这墙……” 顾琅别开眼道:“我没有心情不好。” 吴七不信,“那你日日去看坟做什么?” 顾琅顿了顿,道:“我觉得,他没死。” 吴七心头一跳,“为……为什么?” 顾琅:“不知道。” 吴七:“……” “阿嚏!”吴七猛地打了个喷嚏。 顾琅见他一身湿漉漉的,只好带着他去找孙放,说找件衣服给他换。 孙放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吴七,心想,这人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大当家可叮嘱过,顾护卫身边的人要多注意些,别叫他给人骗了。 这人偷偷爬坊内石墙,还险些把鱼砸死了,实在可疑,可疑!该好好盘问一番! 他堆起笑脸,让顾琅在前厅等着,他带吴七去换衣服。 然而,他们刚走进院子,他就撸起袖子,气势汹汹要打人,结果反倒被吴七一脚死死地压在了墙上。 “放开!”孙放喊道,“你把脚放开!” 吴七轻飘飘道:“你可真是胆肥了,连我都敢打?” “你是谁啊?!”孙放忿忿道,“我为何不敢打?!” 吴七一把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 “大……大当家?!”孙放吃惊道,“怎么是你?” 慕容衍气道:“你还敢说?!那墙旧了也不知道修一修,若不是墙塌了,我哪会在这儿?” “本来这几日要修的,”孙放小声道,“你们来早了。” 慕容衍:“……”是不是还得给你挑个好日子? 皇宫内,老皇帝又咳血了。 屈封云正在殿外巡守,见不远处王太医带着一个小太医匆匆赶来。 小太医背着个箱子,跑着跑着,脚下一个不稳,摔地上了。 “小阮,”王太医连忙问,“没事吧?” 小太医动了动脚,丧着脸道:“师父,我脚崴了。” “站得起来吗?”王太医把他扶起来,两人像乌龟一般走着。 真没用! 屈封云看不下去,走过去一把将小太医扛了起来。 又轻又软。 小太医惊吓道:“啊啊……你做什么?” 屈封云不耐烦道:“吵死了!” 他抓住那蹬来蹬去的腿,心想,一个男人,浑身软成这样,难怪那么没用! 屈封云扛着人快步走到殿门口,才把人放了下来。 王太医跟上来,见徒弟蹲在地上揉肚子,问道:“小阮,你怎么了?” 小太医看了一眼屈封云,委委屈屈道:“他硌得我肚子疼。” 老皇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近来咳血愈发严重,整个人的精神都差了许多。 怕是撑不到年关了。王太医轻声叹气,收拾好药箱,带着一瘸一拐的小太医出了殿门。 屈封云仍守在殿门口,见小太医跟只瘸腿兔子似的,不禁多看了两眼。 小太医顿时警觉道:“我、我自己走。”不要你扛! 屈封云:“……”我还懒得扛。 王太医扶着徒弟,一边走一边道:“屈副统领方才也是好意,你怎么还气上了?” “我没气,”小太医道,“可他骨头真的好硬,跟石头似的。” 王太医:“他是武将,身体自然壮实些。” 小太医:“可别人也练武,怎么没他那么硬……” 屈封云听他一口一个硬,听得心中焦躁,拽过身旁的护卫就问:“我硬吗?” 护卫:“……” 吴七换了衣服,便和顾琅回东宫了。 他们走到半路,吴七说饿了,便买了几个包子,两人边走边吃。 顾琅咬着包子,忽然看见前边的摊子上,有个人在挑东西。 那人卸了盔甲,身着常服,又高又壮。 顾琅眼底骤然生寒,藏不住的杀意缭绕周身,紧咬的牙间似乎尝到了血腥味。 郑于非! 十一年前,刑台上那一滩又一滩的血又灌入了顾琅眼底,红得发黑,黑得发冷,一碰便是刺骨的寒。 血,他的梦里,总是铺天盖地的血,从刑台淌入地下,又从土中渗出,如河流般将他淹没…… 郑于非! 前边的人似有所觉,转头看了过来。 吴七猛地抓起顾琅捏着包子手,咬了一口。 “唔……”顾琅吃痛回过神来,皱眉道,“你做什么?” 吴七一副生气的模样,“你把包子都捏坏了,浪费粮食!” 顾琅:“……” 郑于非四周看了看,却没发现什么。 那股强烈的杀意突然消失了。 到底是什么人?他忽然生出一阵不安,这京城之中,还有谁敢对他起杀心? 顾琅再抬眼时,郑于非已经不见了。 吴七又塞了个包子给他,顾琅没胃口,说不吃了。 “不行,”吴七道,“你现在不吃,等会就该饿了。这便好比欠债,欠下的,总要还的。” 顾琅看着远处宫城翘起的檐角,轻声道:“欠下的,便会还吗?” “会的,”吴七看着他,眸中似深潭不见底,“该还的,都会还的,你信我。” 顾琅垂下眼,转身走了。 吴七跟在他身后,喊着:“你真不吃啊?等会饿了就没有了……吃不吃啊?可香了……” 几日后,孙放见徐镜儿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终于开口劝道:“徐姑娘,你离家这么多日,家里人该担心了。” 徐镜儿抿着嘴,不说话。 孙放继续道:“若是跟家里人有什么误会,说开便好了,都是一家人。” “孙大哥,”徐镜儿终于道,“其实……我爹是丞相。” 孙放故作惊讶道:“什么?!” 徐镜儿道:“他要我嫁给不喜欢的人,我不愿意,才跑出来的。” “可你这么躲着也不是办法,”孙放道,“你出来这么多日,你爹定然很担心,说不定已经后悔了。” 徐镜儿道:“真的吗?” “要不这样,”孙放道,“我送你回去,你好好跟你爹说说。他是你爹,应当不会逼你的。” 徐镜儿也挺想她爹的,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同意了。 他们回了丞相府,徐之严见女儿平安无事回来,十分欣慰,老泪都要流下来了。 高承还在相府里,见人回来了,抓着徐镜儿的手道:“既然回来了,择日不如撞日,我们今日便拜堂吧。” 丞相:“……” 孙放:“……” 徐镜儿一下子就哭了,“呜呜呜……不要,我不要!” 高承不耐烦道:“少废话,快点!” 徐镜儿一把拉住孙放,慌不择言道:“我……我已经跟孙大哥成亲了,不能跟你拜堂!” 徐之严,高承:“什么?!” 孙放:“……”是、是吗? 孙放忽然想起慕容衍说,逮着机会就要气高承,越气越好。 于是,他也一把揽住徐镜儿,道:“对,我们成亲了,镜儿还怀了我的骨肉!” 这一日,相府鸡飞狗跳,闹闹哄哄了大半天。 先是高承暴跳如雷,跟孙放打了一架。两人打得气喘吁吁,衣衫都扯破了,却始终胜负难分。最后,高承黑着脸,杀气腾腾地走了。 然后,孙放又被丞相拿着根鸡毛掸子,从前厅追到后院,掸子都打秃了,飘飘扬扬一地鸡毛。 徐之严边追边骂:“哪里来的野小子?!敢欺负我女儿!老夫打死你!” 徐镜儿追在后面劝,“爹,不关孙大哥的事,您别打了!” 徐之严气道:“你都怀了他的骨肉了,还不关他的事?!” 徐镜儿:“……” 最后,孙放被徐之严关进了柴房,说查清底细之前不准放出来。 郑于非得了几匹好马,精壮矫健,雄姿勃勃。 高承爱训马,往日里郑于非觅得良马,都会邀他去马场跑马,若有看上的,也随他带走。 可今日高承却兴致缺缺,纵马跑了几圈后,便不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