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园唯美品读书系(共12册)
作者简介
内容简介
长妈妈,已经说过,是一个一向带领着我的女工 ,说得阔气一点,就是我的保姆。我的母亲和许多别 的人都这样称呼她,似乎略带些客气的意思。只有祖 母叫她阿长。我平时叫她“阿妈”,连“长”字也不 带;但到憎恶她的时候,——例如知道了谋死我那隐 鼠的却是她的时候,就叫她阿长。 我们那里没有姓长的;她生得黄胖而矮,“长” 也不是形容词。又不是她的名字,记得她自己说过, 她的名字是叫作什么姑娘的。什么姑娘,我现在已经 忘却了,总之不是长姑娘;也终于不知道她姓什么。 记得她也曾告诉过我这个名称的来历:先前的先前, 我家有一个女工,身材生得很高大,这就是真阿长。 后来她回去了,我那什么姑娘才来补她的缺,然而大 家因为叫惯了,没有再改口,于是她从此也就成为长 妈妈了。 虽然背地里说人长短不是好事情,但倘使要我说 句真心话,我可只得说:我实在不大佩服她。最讨厌 的是常喜欢切切察察,向人们低声絮说些什么事,还 竖起第二个手指,在空中上下摇动,或者点着对手或 自己的鼻尖。我的家里一有些小风波,不知怎的我总 疑心和这“切切察察”有些关系。又不许我走动,拔 一株草,翻一块石头,就说我顽皮,要告诉我的母亲 去了。一到夏天,睡觉时她又伸开两脚两手,在床中 间摆成一个“大”字,挤得我没有余地翻身,久睡在 一角的席子上,又已经烤得那么热。推她呢,不动; 叫她呢,也不闻。 “长妈妈生得那么胖,一定很怕热罢?晚上的睡 相,怕不见得很好罢?……” 母亲听到我多回诉苦之后,曾经这样地问过她。 我也知道这意思是要她多给我一些空席。她不开口。 但到夜里,我热得醒来的时候,却仍然看见满床摆着 一个“大’’字,一条臂膊还搁在我的颈子上。我想 ,这实在是无法可想了。 但是她懂得许多规矩;这些规矩,也大概是我所 不耐烦的。一年中最高兴的时节,自然要数除夕了。 辞岁之后,从长辈得到压岁钱,红纸包着,放在枕边 ,只要过一宵,便可以随意使用。睡在枕上,看着红 包,想到明天买来的小鼓,刀枪,泥人,糖菩萨…… 。然而她进来,又将一个福橘放在床头了。 “哥儿,你牢牢记住!”她极其郑重地说。“明 天是正月初一,清早一睁开眼睛,第一句话就得对我 说:‘阿妈,恭喜恭喜!,记得么?你要记着,这是 一年的运气的事情。不许说别的话!说过之后,还得 吃一点福橘。,’她又拿起那橘子来在我的眼前摇了 两摇,“那么,一年到头,顺顺流流……。,, 梦里也记得元旦的,第二天醒得特别早,一醒, 就要坐起来。她却立刻伸出臂膊,一把将我按住。我 惊异地看她时,只见她惶急地看着我。 她又有所要求似的,摇着我的肩。我忽而记得了 —— “阿妈,恭喜……。” “恭喜恭喜!大家恭喜!真聪明!恭喜恭喜!’ ’她于是十分喜欢似的,笑将起来,同时将一点冰冷 的东西,塞在我的嘴里。我大吃一惊之后,也就忽而 记得,这就是所谓福橘,元旦辟头的磨难,总算已经 受完,可以下床玩耍去了。 她教给我的道理还很多,例如说人死了,不该说 死掉,必须说“老掉了”;死了人,生了孩子的屋子 里,不应该走进去:饭粒落在地上,必须拣起来,最 好是吃下去;晒裤子用的竹竿底下,是万不可钻过去 的……。此外,现在大抵忘却了,只有元旦的古怪仪 式记得最清楚。总之:都是些烦琐之至,至今想起来 还觉得非常麻烦的事情。 然而我有一时也对她发生过空前的敬意。她常常 对我讲“长毛”。她之所谓“长毛”者,不但洪秀全 军,似乎连后来一切土匪强盗都在内,但除却革命党 ,因为那时还没有。她说得长毛非常可怕,他们的话 就听不懂。她说先前长毛进城的时候,我家全都逃到 海边去了,只留一个门房和年老的煮饭老妈子看家。 后来长毛果然进门来了,那老妈子便叫他们“大王” ,——据说对长毛就应该这样叫,——诉说自己的饥 饿。长毛笑道:“那么,这东西就给你吃了罢!”将 一个圆圆的东西掷了过来,还带着一条小辫子,正是 那门房的头。煮饭老妈子从此就骇破了胆,后来一提 起,还是立刻面如土色,自己轻轻地拍着胸脯道:“ 阿呀,骇死我了,骇死我了……。” 我那时似乎倒并不怕,因为我觉得这些事和我毫 不相干的,我不是一个门房。但她大概也即觉到了, 说道“像你似的小孩子,长毛也要掳的,掳去做小长 毛。还有好看的姑娘,也要掳。” “那么,你是不要紧的。”我以为她一定最安全 了,既不做门房,又不是小孩子,也生得不好看,况 且颈子上还有许多灸疮疤。 P7-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