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里洼纪事/中国当代乡土小说文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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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二年春节刚过，八里洼的一驾马车从城里接来 一户六口之家。那家人家的户主姓岳，叫岳道远，一个老 婆，四个挨肩儿的女儿，分别按十、八、六、二的顺序排 列着。当马车进村的时候，人们注意到这家人家的行囊很 简单，无非就是纸箱子、破柜子及黑乎乎的些锅碗瓢盆之 类，没有什么特别的引人之处，唯一有点吸引人的是一盏 铁路工人使用的信号灯。小放羊的李有顺在村头看见，自 说自话地嘟囔道，嗬，工人阶级，这是家工人阶级定了， 工人阶级有标志，红灯闪闪照大地……当叮个当叮个当叮 当。一只小绵羊，闻听此言，扭头朝他叫了一声，咩—— 娇憨而暧昧。 李有顺判断得没错，那个岳道远还真是工人阶级—— 铁路工人，是按照“调整、巩固、充实、提高”的政策， 主动要求来八里洼落户的，并非是犯了错误给下放的—— 判断问题较准确和喜欢说下流话，是天底下放羊的共同特 点。这与他们观察事物的角度及长期受公羊母羊们的影响 有关系。想想看，他们整天在附近山上转悠，从山上往村 里看去，取俯瞰之势，谁来了，谁走了，能总览全局、一 目了然，谁也逃不过他的眼睛。他们还特别关心国家大事 ，善于调查研究，打探各种消息，之后再独自在山上作一 番比对分析，运筹帷幄、指点江山的那么种味道，所谓站 得高看得远，那判断个什么事情还不格外准确一点呀!比方 说，岳道远来到八里洼的当天晚上，李有顺就去串门了。 岳道远见来人是个十二三岁的毛孩子，以为是看热闹的， 一开始没怎么重视，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后来见他从挎兜 儿里掏出一包用荷叶包着的东西递过来，遂问他，这是什 么呀? 李有顺说，蛤拉油子，给你们尝尝! 岳道远的女儿们都凑过来伸着脖子看，什么油子? 李有顺笑笑，就是田螺，也叫酱油螺蛳，咱这里叫蛤 拉油子，算是八里洼的特产吧，啊! 待岳道远将荷叶打开，一个个油光闪亮的田螺呈现在 眼前的时候，孩子们还真流出哈喇子来了。她们先是矜持 了一小会儿，马上就叽叽喳喳、嘘嘘溜溜地吮食起来。李 有顺又赶忙递过几个曲别针，用这个挑出来吃! 岳道远稍稍尴尬了一下，方想起给他让座，问他叫什 么名字、是谁家的孩子、多大了云云。李有顺一一做了回 答之后，岳道远又问他，你来是有什么事儿吧? 李有顺说，没事儿，就是过来串串门，联联盟! 岳道远有点不得要领，联、联盟?联什么盟? 李有顺说，你肯定是工人阶级吧?还有信号灯什么的， 下到八里洼那还不是跟我们联盟呀，叫工农联盟是吧? 岳道远就笑了，遂又问他一遍，你多大了? 李有顺说，虚岁十四，周岁十三! 岳道远猜测着他的心思，你是对那个信号灯感兴趣吧 小兄弟?你若喜欢就拿着玩儿去! 李有顺把玩着那个锈迹斑斑、油脂麻花的信号灯，说 是，这个怎么能随便玩儿?你拿着个信号灯在街上乱晃悠， 红灯闪闪放光芒，人家还以为是跟谁接头哩!之后，他问岳 道远，当前形势是怎么个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