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故的帕斯卡尔(精)/诺贝尔文学奖作家作品
作者简介
路伊吉·皮兰德娄,意大利小说家、戏剧家。 20世纪初,皮兰德娄开始陆续发表小说,如长篇小说《被抛弃的女人》《轮流》和《已故的帕斯卡尔》等。其中,《已故的帕斯卡尔》被评论界誉为意大利20世纪叙事体文学作品的典范。 皮兰德娄一生共创作了300多篇短篇小说,7部长篇小说,40多部剧本,7部诗集。长篇小说主要有《老人与青年》《开拍》和《人,既不是任何人,又是千万个人》。 从20世纪开始,他开始涉足戏剧创作,作品有《诚实的快乐》《六个寻找剧作家的角色》和《亨利四世》等。 1934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内容简介
我知识匮乏,对这个世界了解得并不多,但是我知道一点,确切地说是唯一的一点,就是我的名字是马提亚·帕斯卡尔。对于这唯一的一点知识,我总是喜欢充分利用。每当我的朋友或者熟人遇 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跑来向我征求意见,我总会耸耸肩膀,挤眉弄眼,给出这样的回答:“我的名字是马提亚·帕斯卡尔。” “没错,可是亲爱的,这一点我早就知道了啊!” “难道你觉得知道这些还不够吗?” 说真的,的确是不够的。不过,我当时并没有这样的意识。我没办法恰当地回答他们的问题,只会故作严肃地对他们说: “我的名字是马提亚·帕斯卡尔!” 这就是我,一个人生经历完全空白的人,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也不知道我的出生地点、时间以及怎么出生的,仿佛我从未来到过这个世界。也许有人会说,像我这样的可怜人,一定遭受了莫大的痛苦,甚至会同情我(不过人们总是喜欢同情别人)。由于我 这样无辜的人遭受的对待,也许还会有人对这个社会极为愤慨(愤慨也是人们喜欢做的)。 很好!我会对他们的同情和愤慨表示感激,可是我得说,这与事实大相径庭。说实话,要是有这个必要,我完全可以把我的家谱写出来,把我的家族的兴衰史仔细道来。我还可以证明,我不但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还知道我的祖上是谁,更详细地知道他们曾经做过什么。(在这里我要承认一点,他们所做过的事并不都是那么光彩的。)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别着急,听我慢慢说。我的故事非常离奇,可以说是世所罕见,因此,我准备把它讲出来。 曾经有两年时间,我混迹在一个图书馆里,它的名字是博卡蒙扎。其实我也搞不清楚,我到底是个抓老鼠的还是个图书管理员。据说这个图书馆的藏书原本属于博卡蒙扎主教,1803年,他在弥留之际将所有的藏书捐赠给了镇子,这个图书馆才应运而生。在我看来,这位令人尊敬的主教实在是不知道自己的同胞都是些什么脾气秉性。据我揣测,他的本意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善举可以在某个时刻点燃同胞们对学习的热情。然而迄今为止,他的善举连一点学习的星星之火都没有点燃。对于这一点,我十分确定。我说出这番话,其实是在赞扬我的同胞。说实话,我所在的镇子并不在意博卡蒙扎主教的这份遗赠。直到现在,镇里都没有掏出哪怕一毛钱来为他立一尊半身雕像。而那些藏书的下场更惨,主教的葬礼结束之后,它们就被堆在了一个潮湿阴冷的库房里,一放就是很多年, 再也无人问津。后来这些书又怎么样了呢?它们被运到了荒废已久的圣·玛利亚自由教堂(至于当时它们有多么狼狈,稍微想象一下就知道了),这个教堂由于某个不为人知的原因改为了俗用。后来,镇政府雇了一个闲人来看管这些书籍。其实,这个看守人完全是看自己的心情来决定要不要看管这些书的。而且,他只要能忍受空气里书本的霉臭味儿,每天就可以轻松地收入两里拉。 后来,我也得到了这份差事。坦白说,打从我开始看管这些书本和手稿的第一天,我对它们就毫无兴趣(虽然我听别人说,有些书稿非常珍贵),因此我根本就没有要写手稿的念头。可是,我在前面已经说过了,我的故事非常离奇。也许有一天,有一个人会走进图书馆,读到我写的手稿,并对它产生强烈的好奇心,那我也算是帮助博卡蒙扎主教实现了他的遗愿。但是我有一个条件:不管是谁,只有在五十年后,也就是我第三次(最后一次)死亡之后,才能打开我的手稿。 没错,你不用怀疑自己的眼睛!迄今为止,我已经死过两次了(我敢说,只有上帝才知道我的遗憾之情)。我第一次是死于错误,至于第二次……就慢慢听我的故事吧! 第二章 唐恩·艾利戈的鼓动 我之所以会产生写这本书的念头,或者说鼓动我写这本书的, 是我的朋友唐恩·艾利戈·佩乐格里诺图。他是我的好朋友,我非常尊重他。目前,他正在看管博卡蒙扎遗赠的那些书。一旦我把这 本书写完(如果我真能写完的话),我就会把它交到唐恩手里。在这之后,他会让这本书蒙尘,还是细心呵护,就都取决于他了。 现在,我正在这个改为了俗用的教堂——曾经的圣地里写作。我的头上就是教堂的天窗,从那里洒下了淡淡的光。这里曾经是教堂里一个破败不堪的圆室,四周围着一圈木头围栏,现在充当了图书管理员的办公室。就在我奋笔疾书的时候,唐恩·艾利戈也在忙着整理这些乱糟糟的书。 我有这样一个疑虑:这是一个他永远都无法完成的任务。 在他开始整理这些书之前,没有人关心过这些书,更别说去看看书脊,看看老主教送给镇里的到底是些什么书了(我们都想当然地认为这些书大部分都是有关宗教的)。而此刻,唐恩·艾利戈惊讶地发现,我们原本的想法都是错误的,这些书涉及的范围之广, 令人瞠目结舌。(唐恩当时说了这么一句话:“天啊,我的运气也太棒了!”)当时,这些书和在库房里的时候别无二致,看起来乱七八糟的。虽然有些书表面上看起来相差无几,但实际内容却大相径庭。比如,唐恩·艾利戈告诉我,由于库房里太过潮湿,《爱女 人的艺术》和《福斯蒂诺·马特鲁奇的生与死》这两本书的封皮牢 牢地粘在了一起。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这两本书分开,得知前者内容淫秽,而后者是一部传记作品,于1625年在曼图亚出版。 为了方便爬上爬下,唐恩·艾利戈从点路灯的人那里借来了一 架梯子。幸运的是,虽然那些书架上积满了厚厚的灰尘,但是上面的书籍却很有趣,而且有些古怪。每当他发现一本好书,就从梯子顶上直接扔到位于房间中间的那张大桌子上,姿势极为优美。这座教堂已经有些年头了,每当他扔书的时候,教堂都会由于书落到桌子上发出的巨大声响而震颤。随后,一大团尘土就会在空中飞扬, 原本在桌子上的蜘蛛也会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所惊吓,迅速逃跑。这时候,我就从书桌前面站起来,走过围栏,来到桌子旁,拿起唐恩刚刚扔过来的书,先用它把那只正在逃跑的蜘蛛打死,再随手翻开一页,迅速阅读起来。 不知不觉之中,我竟然对翻阅这些古书产生了兴趣。这时候, 唐恩·艾利戈还告诉我,我应该把他挑选出来的这些书当作写作的范本,这样我才能写出具有“古典韵味”的东西。我耸耸肩,对他 说这有点儿强人所难了。然后,我就继续埋头苦读了。 唐恩·艾利戈满头大汗地从梯子上爬下来,身上沾满了土。然后,我们会一起到教堂角落里的一个花园里去,接受新鲜空气的洗礼,顺便放松一下。 我坐在矮墙上,把下巴靠在手杖上,看着忙着给莴苣松土的唐恩·艾利戈,说: “唐恩·艾利戈,我尊敬的朋友,我觉得此时并不是写书的 最佳时机。虽然我写出的东西水平不高,可是对我来说已经非常困难了。我对于文学的态度,还是我那句老生常谈:‘该死的哥白尼!’” “等等!”唐恩·艾利戈一边站起身一边大叫。由于现在是中 午,气温很高,而他硬是又戴上了一顶宽檐帽,所以此刻热得脸颊都红彤彤的,“这跟哥白尼有什么关系?” “不但有关系,而且关系比你想象的还要大!因为,在地球还没有围着太阳转的时候……” “你说什么?地球一直都是围着太阳转的!人就这样生活……” “胡说八道,根本不是你说的这样。有谁能说地球从古至今 都是围着太阳转的?所以,以前也许地球根本就不转,甚至现在都不转。直到今天,还有很多人对地球围着太阳转这件事持否定态度。几天前,我遇到了一个老农民,他居然跟我说,这套说辞很适合醉鬼。虽然你是一个受人尊敬的神父,但是对于约书亚让太阳停在空中这件事,你也是丝毫不敢质疑的。好了,我们先把这件事放在一边。我要说的是,在地球不转的时候,那些道貌岸然的希腊人或罗马人总是信心十足地认为,他们是造物主的所有作品中最为重要的。所以也就不难理解,他们为什么会郑重地记录下自己的日常故事。” “不过,实际情况却是,”唐恩·艾利戈说,“按照你的说 法——自从地球开始围着太阳转,就出现了更多无用的书。” “我同意你说的这一点,”我说,“‘伯爵先生会雷打不动地在每天早上的八点半起床……’‘百万富翁的妻子穿着一件低领大衣,脖子上还有花边……’‘他们坐在豪华酒店的早餐桌旁,四目对视……’‘卢克雷提亚坐在前厅的窗户边,手里缝补着一件破衣服……’现在他们写的都是诸如此类的东西。我可以坦白说,这些东西毫无营养,根本就是垃圾。然而,这并不是最重要的问题。最重要的问题是,我们是不是上帝用来取乐的陀螺的一部分,而阳光就像是一条鞭子,抽着这个陀螺不停地转动。或者说,现在在空间里,有一个泥球在飞快地旋转,我们就依附于其上,可我们对它旋转的原因却不得而知,更不去关心,难道只是为了好玩才会这样旋转吗。有时候,这样的旋转会让我们觉得暖和,还会让我们因为玩了一把而获得小小的满足。 “我的唐恩·艾利戈,我告诉你,哥白尼把人类毁得十分彻 底,不管做什么都挽回不了。自从他提出‘日心说’,人们就知道原来人类非常渺小,在浩瀚的宇宙间根本就是可有可无的。虽然我们有这样的科学发明,那样的科学创造。但是,一场灾难可以在顷刻之间带走成千上万人的性命,就如同长堤溃于蚁穴,人的性命如此不值一提,我们又何必因为个人承受的艰辛而产生内心的波动呢?” 但是在唐恩·艾利戈看来,虽然我们极力想去毁灭大自然植根 于我们内心的美好幻想,却总是难以做得彻底。好在,人们很容易就会把注意力转移到别的方面。 他的话很有道理。比如我发现,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镇上的街灯是熄灭的。而这几天如果赶上乌云密布,我们就只能生活在一片漆黑里。直到现在我都相信,有些人认为月挂中天只有一个目的,就是给我们照明,就如同太阳的存在是为了让我们在白天拥有光明,而星星的存在就是为了让我们看到繁星密布的美丽景色。在人们吹捧和恭维对方的时候,就容易忘记自己在浩瀚的宇宙间其实只是可有可无的,不值一提的。我们经常会为了土地而争斗,为了钱财而吵闹不休,过分看重事物的好坏和自己的得失。要是我们可以知道我们自己在宇宙中扮演的角色,就会发现其实根本没有必要为了一些琐事而痛苦。 好了,说回正经事,我觉得唐恩·艾利戈说得很有道理,而且 我也觉得自己的经历特殊,所以我觉得有必要把它写下来,以便和更多的人分享。当然,我会简明扼要,只说那些值得说的,开诚布公地说,虽然有的事情可能不那么光彩。 眼下,我的境地非常特殊,已经超然物外,甚至超出了生命之外。总之,我早已经死去了,所以就无须隐瞒什么,也没有任何顾虑。 好了,书归正传。 皮兰德娄所具有的杰出魅力,是他艺术创作中最引人注意的部分,心理分析经他一加工,就可以变成戏剧杰作。戏剧的素材往往来源于人类的常型,可是在皮兰德娄的戏剧里,精神并不是真实存在的。这就出现了难题,人们根本无从判断中心是什么。即便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是徒劳的。事实上,中心根本就不存在,因此一切都是相对地,没有什么可以尽在掌握中。可是,他的戏剧在捕获人心方面却很特别。这种情况充满了矛盾,作者自己是这样解释的,这一矛盾是以这样的事实为源头的:他的作品“素材源于生活中的形象,在被作者的思想加工以后才打造出来的”,所以,它是一个最根本的形象,并不是一种抽象思维,而且被后来的形象再次“捯饬”过,和很多人的观点不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