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拾呐喊(彩色插图版)](https://file.mhuoba.com/shop/3/100021/picture/book/20210719/19/20210719194449960.jpg)
出版社: 吉林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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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SBN: 9787560164465
鲁迅原名周樟寿,字豫才,后改名周树人,浙江绍兴人。1902年留学日本学医,后弃医从文。1918年,以“鲁迅”为笔名发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第一篇白话小说《狂人日记》,被誉为“中国现代文学之父”。代表作有《呐喊》《彷徨》《朝花夕拾》《华盖集》《南腔北调集》等。在翻译外国文学和整理中国古籍方面也成就卓著。
狗·猫·鼠 从去年起,仿佛听得有人说我是仇猫的。那根据自然是在我的那一篇 《兔和猫》;这是自画招供,当然无话可说,——但倒也毫不介意。一到 今年,我可很有点担心了。我是常不免于弄弄笔墨的,写了下来,印了出 去,对于有些人似乎总是搔着痒处的时候少,碰着痛处的时候多。万一不 谨,甚而至于得罪了名人或名教授,或者更甚而至于得罪了“负有指导青 年责任的前辈”之流,可就危险已极。为什么呢?因为这些大脚色是“不 好惹”的。怎地“不好惹”呢?就是怕要浑身发热之后,做一封信登在报 纸上,广告道:“看哪!狗不是仇猫的么?鲁迅先生却自己承认是仇猫的 ,而他还说要打‘落水狗’!”①这“逻辑”的奥义,即在用我的话,来 证明我倒是狗,于是而凡有言说,全都根本推翻,即使我说二二得四,三 三见九,也没有一字不错。这些既然都错,则绅士口头的二二得七,三三 见千等等,自然就不错了。 我于是就间或留心着查考它们成仇的“动机”。这也并非敢妄学现下 的学者以动机来褒贬作品的那些时髦,不过想给自己预先洗刷洗刷。据我 想,这在动物心理学家,是用不着费什么力气的,可惜我没有这学问。后 来,在覃哈特博士(Dr.O.Dahmhardt)的《自然史底国民童话》里,总算 发现了那原因了。据说,是这么一回事:动物们因为要商议要事,开了一 个会议,鸟、鱼、兽都齐集了,单是缺了象。大家议定,派伙计去迎接它 ,拈到了当这差使的阄的就是狗。“我怎么找到那象呢?我没有见过它, 也和它不认识。”它问。“那容易,”大众说,“它是驼背的。”狗去了 ,遇见一匹猫,立刻弓起脊梁来,它便招待,同行,将弓着脊梁的猫介绍 给大家道:“象在这里!”但是大家都嗤笑它了。从此以后,狗和猫便成 了仇家。 日耳曼人走出森林虽然还不很久,学术文艺却已经很可观,便是书籍 的装潢,玩具的工致,也无不令人心爱。独有这一篇童话却实在不漂亮; 结怨也结得没有意思。猫的弓起脊梁,并不是希图冒充,故意摆架子的, 其咎却在狗的自己没眼力。然而原因也总可以算作一个原因。我的仇猫, 是和这大大两样的。 其实人禽之辨,本不必这样严。在动物界,虽然并不如古人所幻想的 那样舒适自由,可是噜苏做作的事总比人间少。它们适性任情,对就对, 错就错,不说一句分辩话。虫蛆也许是不干净的,但它们并没有自命清高 ;鸷禽猛兽以较弱的动物为饵,不妨说是凶残的罢,但它们从来就没有竖 过“公理”“正义”的旗子,使牺牲者直到被吃的时候为止,还是一味佩 服赞叹它们。人呢,能直立了,自然是一大进步;能说话了,自然又是一 大进步;能写字作文了,自然又是一大进步。然而也就堕落,因为那时也 开始了说空话。说空话尚无不可,甚至于连自己也不知道说着违心之论, 则对于只能嗥叫的动物,实在免不得“颜厚有忸怩”。假使真有一位一视 同仁的造物主,高高在上,那么,对于人类的这些小聪明,也许倒以为多 事,正如我们在万生园里,看见猴子翻筋斗,母象请安,虽然往往破颜一 笑,但同时也觉得不舒服,甚至于感到悲哀,以为这些多余的聪明,倒不 如没有的好罢。然而,既经为人,便也只好“党同伐异”,学着人们的说 话,随俗来谈一谈,——辩一辩了。 现在说起我仇猫的原因来,自己觉得是理由充足,而且光明正大的。 一、它的性情就和别的猛兽不同,凡捕食雀、鼠,总不肯一口咬死,定要 尽情玩弄,放走,又捉住,捉住,又放走,直待自己玩厌了,这才吃下去 ,颇与人们的幸灾乐祸,慢慢地折磨弱者的坏脾气相同。二、它不是和狮 虎同族的么?可是有这么一副媚态!但这也许是限于天分之故罢,假使它 的身材比现在大十倍,那就真不知道它所取的是怎么一种态度。然而,这 些口实,仿佛又是现在提起笔来的时候添出来的,虽然也象是当时涌上心 来的理由。要说得可靠一点,或者倒不如说不过因为它们配合时候的嗥叫 ,手续竟有这么繁重,闹得别人心烦,尤其是夜间要看书,睡觉的时候。 当这些时候,我便要用长竹竿去攻击它们。狗们在大道上配合时,常有闲 汉拿了木棍痛打;我曾见大勃吕该尔(P.Bruegeld.A)的一张铜版画 AllegoriederWollust上,也画着这回事,可见这样的举动,是中外古今一 致的。自从那执拗的奥国学者弗罗特(S.Freud)提倡了精神分析说—— psychoanalysis,听说章士钊先生是译作“心解”的,虽然简古,可是实 在难解得很——以来,我们的名人名教授也颇有隐隐约约,检来应用的了 ,这些事便不免又要归宿到性欲上去。打狗的事我不管,至于我的打猫, 却只因为它们嚷嚷,此外并无恶意,我自信我的嫉妒心还没有这么博大, 当现下“动辄获咎”之秋,这是不可不预先声明的。例如人们当配合之前 ,也很有些手续,新的是写情书,少则一束,多则一捆;旧的是什么“问 名”“纳采”,磕头作揖,去年海昌蒋氏在北京举行婚礼,拜来拜去,就 十足拜了三天,还印有一本红面子的《婚礼节文》,《序论》里大发议论 道:“平心论之,既名为礼,当必繁重。专图简易,何用礼为?……然则 世之有志于礼者,可以兴矣!不可退居于礼所不下之庶人矣!”然而我毫 不生气,这是因为无须我到场;因此也可见我的仇猫,理由实在简简单单 ,只为了它们在我的耳朵边尽嚷的缘故。人们的各种礼式,局外人可以不 见不闻,我就满不管,但如果当我正要看书或睡觉的时候,有人来勒令朗 诵情书,奉陪作揖,那是为自卫起见,还要用长竹竿来抵御的。还有,平 素不大交往的人,忽而寄给我一个红帖子,上面印着“为舍妹出阁”,“ 小儿完姻”,“敬请观礼”或“阖第光临”这些含有“阴险的暗示”的句 子,使我不花钱便总觉得有些过意不去的,我也不十分高兴。 P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