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

江山
作者: 张新科
出版社: 江苏文艺
原售价: 58.00
折扣价: 35.40
折扣购买: 江山
ISBN: 9787559467812

作者简介

张新科 著名作家、留德博士、教授,现任江苏省哲学社会科学界联合会党组书记、常务副主席。代表作有长篇小说《远东来信》《鲽鱼计划》《苍茫大地》《鏖战》《渡江》《铩羽》等。曾获江苏省第十届、第十一届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奖,第五届紫金山文学奖,《小说选刊》短篇小说年度大奖等。多部作品被改编成影视剧、舞台剧。

内容简介

远? 门 乘船到浙西南买稻米,行如此远的路,看来郑春祥还是深得老东家黄培坤信任的。 得此消息,春祥欢天喜地,大老远就听到他嚷嚷:“俺爸,俺妈,俺要出远门喽!” “死滚,老子连宿迁县城都没遛过,你小子还能去到哪地儿?”父亲话里带着点儿疑问。 “上杭州!” 霎时,老夫妇俩神情诧异,屋子里三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春祥,另一双眼便是大姐郑春雪的。春雪上前一步,对春祥一阵耳语,杭州那地方,不光东西长得好,景儿像画似的,小大姐也耐看,不当心可就回不来了。说完,春雪将身子轻巧地让到父母后面,望着弟弟嘻嘻地窃笑。 “祥子,你小爷年轻时候跑过南边,晚上弄俩菜,喊他过来坐坐,让他给你交代交代。” “好嘞!”春祥应声,转身朝外跑去。 晚上,男女老少七八个人围着方桌坐了下来。 父亲对自己二弟说:“他小爷呀,祥子过天把就要坐船上南边去了,俺这一大家子都没出过远门,你看对小子还要交代些啥?孩子嫩,没啥经历,可别走了弯路掉沟里喽。” 春祥二叔一盅酒下肚,搛过荤素两口菜,看了一眼大哥说,没啥大不了的,孩子大了,出去闯闯,见见世面是好事。说罢,把第二盅酒掀进嘴里,瞥了一下春祥,接着道,在外面只要胆大心细就管经,但要记住遇事咱不怕事,但没事咱也不能撩事。春祥又给二叔满上一杯酒,二叔端着没有喝,神情庄重地提及自己十年前的那次南行:“感觉那边的人吧,心里打不开,心眼子多。” 坐在春祥身旁的邻居郑施林,一直眉头紧锁,突然想起了什么,插起嘴打探道,听说南边山多林密,藏着不少“赤匪”,专抢大户,还和政府过不去,是不是和洋河、水口那帮子能闹事的人一样啊? “唉,不谈这个。”父亲朝郑施林摆摆手。 父亲盯着春祥,一半提醒一半交代,这次上南边,路上不管好人孬货,土匪盗贼,都不要搭腔,反正时间也不会太长,安安生生地把东西买回来就行,不该瞧的少瞧。 母亲从未出过远门,连宿迁县城都没去过,担心甚于屋内的任何人,反复叮嘱春祥,出远门要处处小心着点,事办妥了就赶忙回来,别在外面瞎晃荡,一路上多和同去的占舟哥商量着来,毕竟占舟年长几岁。 春祥听着众人的交代,颠头播脑。 夜半时分,众人纷纷散去。 春祥把客人送至小路边,抬头望着皎月,心里有着莫名的兴奋和激动,但更多的是忐忑和不安…… 两天后,一向繁忙的运河码头,显得格外热闹。运河船工的号子声此起彼伏:“老少爷们搭把手呀!嘿呦嘿呦!抬起来,往前走啊!嘿呦嘿呦!加油抬呀,装满船啊!嘿呦嘿呦!管船娘子饭管饱啊!嘿呦嘿呦……” 十几条首尾相连的大排船静静地靠在岸边。每条船都有自己的临时雇主,每个人的目的地也不尽相同。春祥做工之处的东家黄培坤和他的两个儿子也来到码头,老东家把春祥和春祥的表哥张占舟拽到僻静处,低声耳语了一番。 在众人的万般叮嘱中,两人跳上了船。大排船在碧波荡漾的河水中缓缓驶离了宿迁,顺运河而下。 张占舟长春祥五岁,是春祥母亲二姐的长子,今年二十四岁,虬髯壮实,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了许多,在东家的酒作坊做工已有六个年头。去年开春,张占舟介绍春祥到了作坊,每个月二人都会结伴回一趟家。张占舟做工不惜力,春祥则脑子活泛,两人都深得老东家的信任。此次出门远行,老东家对两人寄予了厚望。 大排船驶过淮安后,船头向南,朝扬州方向驶去。 黑漆漆的夜,没有星点光亮。二人坐在船边,听着船帮子冲挤出的哗哗的波涛声,张占舟问身边的春祥:“小祥子,听说有人给你说了个小大姐,怎么样了?” “她爹嫌我家穷,死活不同意。” “那她爹想把她许配给谁?” “这我哪知道啊,当时一听她爹的那个意思,我就没打算再往下处了。” “你也不小了,别犟,要不我再托人说说呗。” “不用,俺哥,像我这样的还能找不到老婆?”春祥乐呵起来。 “你小子是不是瞧上别家姑娘了?” “这个倒真没有。” “你也别大意,你瞅瞅你姐,耽误了,不是到现在还待在家里吗?” “这个你还不知道,俺姐婆家已上过门了,没大的意外,今年年底就办喜酒了。” “嘿哟,这么快呀,这个还真没听讲呢,那春雪的喜酒我得去喝。” “俺姐一走,我的事家里又要开始催了,烦得很。” “这有啥烦的,麦子熟了该割,大芦棒落穗就该掰,到啥时候就该干啥时候的事……” 闲聊到后半夜,白天的酷热渐渐消退。舟车劳顿了一天,睡意袭来,伴着氤氲着水汽的夜风,二人很快进入了梦乡。 大排船到扬州已是第二天傍晚。 船老大招呼大家停船靠岸两个时辰,并解下两艘尾船。春祥和张占舟利用这个空当上岸转了一圈。走在东关街的石板路上,路旁景色让春祥和张占舟应接不暇,只觉每一样都无比新奇。路两边的商铺招牌各式各样,铺面的杂货吃食琳琅满目,吆喝声、敲打声和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从路口一直贯穿到巷尾。 东关街是扬州手工业的集中地,前店后坊的连家店遍及全街。街面上市井繁华,商家林立,行当俱全,生意兴隆。陆陈行、油米坊、鲜鱼行、八鲜行、瓜果行、竹木行近百家之多。东关街上的“老字号”商家有四美酱园、谢馥春香粉店、潘广和五金店、夏广盛豆腐店、陈同兴鞋子店、乾大昌纸店、震泰昌香粉店、张洪兴当铺……春祥、张占舟兄弟二人目不暇接,扬州的繁华富庶给春祥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返回到东关渡口,更是一番热闹景象。酒肆、茶楼一应排开,进进出出的食客茶友个个昂首踱步。夹杂其间的迎春院、凤栖楼、藏香阁门前,酒后微醺的男客在浓妆艳抹的姑娘搀扶下,肆意浪笑着迈进了大门。 在临河的一家店铺里,两人胡乱吃了点东西,就匆匆上了船。 两人白天待在船舱里躲太阳,晚上在船板上睡大觉。大排船在镇江、苏州、湖州等地解下部分船只,长龙缩身,在运河上行驶,更为轻巧灵便。在停靠这些码头期间,春祥几次想下船,都被张占舟拦住了。 长着两个眼珠子不让看,和两个剥壳的鹌鹑蛋有啥区别?春祥有点生气。 眼不看,心不乱。张占舟笑着对春祥说。 “好吧!” 就这样,经过十一天的行船,排船抵达杭州。 两个苏北小伙都是第一次到浙江,一路上不知多少次聊到杭州。每次谈起“人间天堂”,春祥都怀有无限的憧憬和向往。但船一靠岸,映入眼帘的景象,让春祥大失所望。岸边的码头,破烂不堪,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鲜有几人衣着光鲜,大多是衣衫褴褛的走卒担夫,在烈日下个个暴露着黑黝黝的肌肤,穿梭在木船和码头之间。几个肥头大耳满脸凶相之人,在人群中不停地吆喝谩骂。 春祥和张占舟小心翼翼地下了船,穿过人群,一路打听,走街串巷,来到位于北城街四号的许宅。 两人对视了一眼,张占舟上前叩响了门环。 过了一会儿,里面传来了脚步声,随着“吱呀”一声,大门开了一条缝,从里面探出个满头银发的脑袋。老者消瘦而憔悴,睡眼惺忪,问道:“你们是谁?有什么事?” 张占舟上前一步,鞠躬后笑答:“给您回话,俺俩从宿迁来,来寻许老爷,俺东家叫黄培坤,这次来是为了买做酒用的稻米。” “噢,是这样。”老者上下打量了二人一番,问,“往年要么你们东家亲自来,要么他儿子来,今天怎么换人了?” “家里的稻米没了,东家在附近先找点稻米应付着,自己走不开,派俺两个……” 老者脸上这才挤出一丝笑意:“明白了,随我来。” 二人紧随其后,先后进了大门,绕过影壁,来到了院子。 春祥抬眼一看,院子幽深静长,一条青石路直通到四十米开外的正厅台阶,两边的厢房相互呼应,青黛墨绿瓦、灰壁镶画墙和红漆雕花棂,无声地彰显着主人的显赫。紧邻厢房台阶的青石板路下,是一汪长长的清水池,红红白白的锦鲤在池水中欢快地畅游。每隔五六米,青石板路下就有窄窄的通道。见有人影出现,通道里的锦鲤就会倏地散去,躲闪着晃动的行人。 跨上台阶,老者回身对二人说:“我是这里的管事,你们二位在客厅稍事休息,许老板外出谈事,估计这会儿该回来了。” 老者为二人各端上一杯茶水,方才退去。 两个人焦急地等待了一袋烟的工夫后,一位身材微胖,鼻梁上架副墨镜,上身穿着对襟马褂,五十开外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手里捏着一顶竹帽贴着半个脑袋扇来扇去,一边往里走,嘴里还在不停地嘟囔着:“这么辣的天,热死人了。” 管事的老者从外面靠近客厅的厢房里走了出来,迎上去,接过竹帽说:“许老板,苏北黄老板那里的人到了。” “好!好!好!”三声过后,许老板进了客厅。张占舟和春祥赶紧起身,满脸堆笑望着许老板。许老板笑呵呵地朝二人摆手让座,随后转身,从门旁盆架上抽下毛巾,浸水拧干后抓在手里,先抹脸后擦脖,片刻后舒坦地坐上太师椅,轻轻呷了一口茶水,才开始问话:“两位小兄弟辛苦啦,黄老板最近怎么样?生意还红火吗?” 张占舟欠欠上身回话:“俺们东家那里还好,就是没有存货了。东家交代俺俩,尽快到许老爷这里把事情办妥,早点赶回去,家里等着许老爷的稻米呢。” “哎!”许老板摆摆手,客气地说,“以后不叫我许老爷,现在不兴这个叫法,还是叫许老板的好。” 张占舟和春祥忙不迭地点头。 半天未开口的春祥,早已在肚子里想好了二叔交代自己的几句客套话,面向许老板笑着说:“许老板真是开明之人,用我们老家话讲,就是‘玻璃掉在镜子上——明打明’,我们初到贵地,后面还要仰仗许老板。” 只见许老板眼睛一亮,双眼盯着春祥,夸奖道:“哟,年轻人不错,机灵会说话,黄老板手底下能人多啊。” 春祥笑着回话:“多谢许老板金口一赞!” “许老板,您看下面我们该怎么办?我们东家希望我们俩尽快将货装船,早点回去!”张占舟话入正题。 “哎呀,这件事还有点麻烦呢。”许老板话一出,两个年轻人的心顿时悬了起来,心照不宣地一齐盯向许老板。 许老板接着说,黄老板订购了一百石,他这里已备了三十石,还差七十石,就这三十石粮食他还备了十多天,不知咋回事,今年的稻米尤为紧张。 但不必担心,在桐庐那里他还有一个点,东西已备齐,只需他们二人前往装 船,以往也是这般操作,黄老板也清楚这个过程。 听到许老板如此解释,二人微微松了一口气。春祥问:“许老板,稻米在两地,我们怎么结账?” “和过去一样,拿一批货结一批钱。”许老板对站在身边的老者说,“刘管家,你算一下我们这里的账,让两个小兄弟心里清楚,明天装船时,验完货再付钱,今天先安排两个小兄弟住下,黄老板是我们多年的生意伙伴,我们不能怠慢啊。” 老者点点头,在一旁拨拉着算盘。春祥看了一眼张占舟,二人会意地点点头,这和出发前东家交代的并无二致。 算盘哗啦啦响过一阵后,老者抬头对二人说,按之前和黄老板说好的价格,每石是十块八毛,三十石一共是三百二十四块,现在市面上的价格已升到每石十一块四毛,但黄老板是多年的生意伙伴,故而价格不变。 许老板接了管家的话,对张占舟和春祥两个人交代,到桐庐那里尽管放心,价格一样,东西一样,明天看完货再交钱,老规矩。 张占舟面露喜色,问许老板是先将杭州的货装船然后到桐庐,还是先到桐庐装货,返回杭州时再装头一批货。 许老板想了想,告诉两人,先装杭州的货,可以省点时间;先装桐庐的货,可以省点船费。还说按黄老板的惯例,会先到桐庐,再返回到这里。 春祥瞅了一眼张占舟,对许老板说:“我们东家催得急,那我们先装好这里的东西,到桐庐后返回时就不在杭州停留了,这样节约点时间,估计我们东家也不会反对的。再说,这一点距离,船费也增加不了多少。” “也好,也好,你们一路舟车劳顿,今晚就在我这里歇歇脚,明天好赶路。从这里到桐庐也就一百多里水路,不着急。”说完,许老板对管家说,“弄个大点的房间给二位小兄弟,搞几个特色杭帮菜,再备点好酒。” “早已安排妥当,您放心。”管家应道,然后走到春祥面前,伸出胳膊说,“两位小兄弟,随我来!” 许老板站了起来,一只手搭在春祥肩上,轻拍了两下,叮嘱他们好好休息,再三说了酒菜管饱,并抱歉地表示自己就先失陪了。 二人向许老板道谢后,随管家进了院子西边的一间厢房。管家招呼一声后,也转身离去。 听到管家的脚步声渐远,张占舟赶紧关上房门,两颗脑袋凑到了一起。 “春祥,感觉咋样?” “还好啊,我感觉没啥问题。” “你看人家许老板,家里这么有钱,没一点架子,啥事都安排得妥妥当当,不用咱俩操心,真不错。”一向稳重的张占舟笑着对春祥说道。 “是啊,那还不是东家的面子吗!再说,他们是多年的生意伙伴,关系肯定不一般,要不然我们还能捞到这么好的地方住?晚上的酒菜应该也不错。”春祥接话。 “你小子,就知道吃。” “那当然了,出门不吃肉,不如在家受。咱为东家这么辛苦,又跑这么远的路,吃好喝好算啥呀。” 张占舟拍了春祥一巴掌,兄弟二人心领神会地笑了起来…… 奸? 佞 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管家推开了房门,看见两人正呼呼大睡,暗自摇了摇头,用手拍拍春祥,轻声叫道:“小兄弟,醒醒,醒醒,该吃晚饭了。” 春祥睡眼蒙眬间看见刘管家站在床前,一惊,赶紧下床站了起来,旁边的张占舟跟着也醒了。管家对二人说:“看样子你们是真累了,赶紧洗把脸,饭菜马上就送过来。” 三人正忙着说话时,两个用人已把酒菜摆在了外间的方桌上。管家引二人入座后,解释道:“许老板知道你们那里人喜欢喝老酒,就是你们那里说的辣酒,给你们备了两瓶,另外还备了一瓶黄酒。菜不够,尽管跟我说,等吃得差不多了,再来上一碗我们这里的片儿川,尝尝我们杭州的面食。”二人连忙站起来,连声道谢。 管家刚一走出房门,春祥便拿起筷子,迫不及待地夹了一大块肉塞进嘴里,上下牙一咬,满嘴滋滋冒油,唇齿留香,忍不住大加赞赏:“真香!” 张占舟一边添酒一边调侃:“人一饿,嚼啥啥香,这时候就是给你来一盘臭狗屎,你也说香。” 春祥闻言并不恼,边吃边嘿嘿嘿傻笑着。 几杯酒下肚,春祥把头凑到张占舟面前,轻声问:“占舟哥,你说许老板那么大的谱儿,按说不可能凑不齐稻米啊,还得让我们再往南跑上一大截子,这中间不会有啥问题吧?” “不会!人家一直按照过去和我们东家商量好的路子走的,没有变。再说咱们东家也说了,他来过多次,有两次也是到桐庐那里运的粮食。东家还说,桐庐那里山多水多,大田里产的东西特别好,如果都拿那里的粮食最好。”张占舟说这话时,并没有多想。 “这样就好,我还担心到桐庐那里会有啥差错呢,来我们喝酒!”二人酒杯一碰,举杯仰脖酒下肚。 房间里顿时欢声笑语,两人一边闲聊一边挥筷不停,到最后春祥又喝了两杯黄酒。不大一会儿,酒劲便慢慢上来了。张占舟起身刚在房间里走了两步,管家就推门而入,笑问:“两个小兄弟,酒菜是否合口?” 张占舟赶紧回话:“刘管家,菜酒都好得很。我们俩菜没少吃,酒也喝得不少,谢谢您啦。” “吃好喝好就行,稍等片刻,片儿川马上就到,过去黄老板每次来,都会吃上一大碗。” “不用了吧,我们都饱了。”春祥赶紧客气地接上一句。 “尝尝,尝尝,等一会儿你们吃完会有人来收拾的,早点休息,明早吃完早饭,我们就去码头。” 刘管家前脚走,后脚片儿川就由用人端了进来。 精致的蓝花面碗里,一挑细细的面条浅浅地没于汤中,面上铺了几片火腿,再搭上嫩嫩的笋片,汤里撒上青青的葱花,煞是好看,让人不禁食欲大动。 几口下去,春祥却摆摆手,抬头对张占舟说:“占舟哥,这个面条并不像刘管家说的那样好吃啊。” 张占舟连忙朝门口望了一眼,见四下无人,才回头狠狠地瞪了瞪春祥:“什么最好吃?饿最好吃。你这是吃饱了喝足了!”春祥傻笑着点点头。 待用人鱼贯而入收拾妥当后,两人借着酒劲倒头就睡。 一觉睡到大天亮,直到管家来敲门,二人才从梦中惊醒。 吃过早饭,管家带领二人赶往码头,老远就看到码头上伙计在来回穿梭,麻袋已经堆满船舱。管家朝大家挥挥手,大声招呼:“停一下,停一下,让主家先验验货!” “两位小兄弟,为了节约时间,就先装货了,你们上船看看货怎么样。”管家对春祥和张占舟说道。 张占舟接过粮钎子跳上船,从上到下插了七八个麻包,每插一下,就从粮钎管中捏起几粒稻米放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品着。很快,他眉头大展,对岸上的管家大声道:“刘管家,你们这里的米就是不错,粉多糖高,可以了,继续装吧!” 张占舟跳上岸,从怀里捆得严严实实的包裹里掏出银票递给管家。管家查验一番后就揣了起来,笑呵呵地招呼伙计继续干活。 货物全部上船。 张占舟和郑春祥上船,和管家挥手告别,两空一实的三条船挂在机器轰鸣的头船后面离开了码头,徐徐向南边的桐庐方向驶去…… 大排船离开杭州,开始进入富春江面,江南特有的景致渐渐映入眼帘。 春祥和张占舟站在船板上,眺望眼前的美景,心旷神怡,顿觉心胸为之一宽。 “占舟哥,这里比咱那儿漂亮多了,你看看人家这里,水透亮,山就像刚洗过似的。哎呀,咱要是生活在这里,那真是太好了。” “你小子就是心野,俗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你才出来蹦跶几大天哪,就开始嫌弃自己的老家了。”尽管嘴里出来的话味是责怪,但张占舟脸上同样露着满意欢喜的笑容。 春祥瞅着远处连绵的群山,惬意地说:“占舟哥,这次出来我算是见了世面,不如回去之后咱们兄弟也弄点小生意做做,像这样苦兮兮地拼体力,一年下来,事一件不少,还挣不了几个屁钱,要是碰到个大病小灾的,只能干瞪眼。” 张占舟瞥了他一眼,笑着说:“你小子,不光心野,脑袋瓜子还活泛。我和你不一样啊,你还小也没有家庭负担,我和你真不能比,哪儿也不敢去,只能在家守着,父母年纪大了,孩子就那么一点点大,我是不敢动弹喽。” “占舟哥,反正我回去得想点办法,不能再干那下苦力的活啦。” “这个你自己做主,我是和你不能比啊!噢,你不会也想着干造酒吧?” “那个我干不了,我想倒卖点稀罕货。你还记得,我们在扬州停了一会儿时间,哎呀那街上的东西,咱那都没有,扬州那地的女人穿的戴的,不都好看得很吗?” “那些东西我们那里哪用得着啊,咱那里多穷啊。” “咱那里别的地方不管,但洋河镇可以呀。我们搞点便宜好看的东西捣鼓捣鼓不就行了吗?到时再搭配点吃的,像风鹅、腌肉和双黄鸭蛋什么的。” “那得不少本钱啊。” “先少进点,多跑几次和扬州商户熟悉了不就可以赊点货了吗。” “噫,这倒是个好主意。” “动心了吧?” “我也只是说说而已,你先干吧,等你干好了我再和你裹到一块儿去。” “想得美,到时候,谁还认得你啊!” “啪”的一声,张占舟重重地在春祥肩上拍了一巴掌,疼得他捂着肩膀,二人都哈哈哈笑了起来…… 半夜时分,排船停靠在了桐庐埂头埠码头。船老大在驾驶舱内休息,张占舟和春祥上了岸,在临近码头的几条小巷子兜了几圈,才找到一个落脚点。店家和春祥语言不通,春祥打哑谜一般稀里糊涂连猜带比画好一通,店家才明晓意图,弄点吃的、喝的端进了小房间。 春祥几乎是搛一筷子就埋怨上一句:“这是什么东西啊,难吃死了,有点臭味,这个笋子还有点酸味,是不是坏啦?” 张占舟劝道:“对付着吃点吧,这个地方的饭菜可能就是这个味儿。” 饭后,两人躺在凉爽的竹席上,又把第二天的情况捋了捋。片刻工夫,张占舟鼾声响起。 早上五点,桐庐的天已大亮。 按照许老板的交代,两人找到了袁记米行。二人正在门口对伙计说明来意,就见里面走出一个肥胖女人,皱着眉头,张口问:“啥子事?” 春祥猜到这是问话,就上前回话:“我们是从杭州许老板那里来的,到这里买稻米。” 女人的胖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晓得,晓得,早已妥当啦,价格还按许老板的来。你们不晓得,现在米价涨得老凶喽,不过我们守信用,一分没涨。许老板说了的,我们也不会乱来。” 张占舟一听,心里踏实了,笑着道谢,让胖女人尽快安排装船,好尽快往回赶。 胖女人转头,对站在门口的几个伙计吼了一嗓子:“你们几个死样活气的,夸丢夸丢(快点快点),右边那一堆儿。” 米店离码头有半里地,米行伙计两人一板车,搬家蚂蚁一样开工了。 春祥站在船边,张占舟立在米行门口,一头一尾认真地计算着数量,生怕出一点差错。快到中午时,货物全部装完。春祥来到张占舟面前,二人核对一下数量,互相点点头,春祥不放心,轻声问:“占舟哥,稻米好坏你看了吗?” 张占舟摇摇头:“既然和许老板的一样,应该没啥问题。” “还是看看吧,别……”春祥还是有点放心不下。 “行,那我们看看!” 坐在店里的胖女人看到两个人在嘀嘀咕咕,发话了:“两个小兄弟,进来喝口水,顺便把账结一下!” 两个人走进店里,张占舟对胖女人说:“麻烦您拿个粮钎子,我们也是替东家办事,还是要验下货。” 胖女人笑着说:“应该的,应该的,你先把钱给我,你们去看,等你们回来后,我把收据写好,不耽误你们事。”然后对身边的伙计说:“去,把钎子拿给他们。” 张占舟把银票递给胖女人后,手拿粮钎和春祥朝码头走去。上了船,张占舟把粮钎子随便往麻袋一插,抽出来一看,顿时皱紧了眉头,一颗心悬了起来。又验了几包,货色全部一样。看此情景,他又跨到了另一条船上,从上到下又验了七八包。春祥眼看着张占舟脸色变得煞白,不禁心中惴惴,焦急地在岸上喊问:“占舟哥,咋?不好吗?” 张占舟用粮钎子狠狠敲了一下身边的麻袋,气愤地说:“全都是碎米,里面还有沙子,有的米都变绿了,这样的米我们哪能要!” 听张占舟这么一说,春祥也慌了。 收到这样的稻米,回去对东家无论如何都不好交代。二人强忍怒火,朝米行跑去。 米行里,胖女人正和三个衣着光鲜的男人有说有笑地喝着黄酒。桌面上,七八个碗碟里有荤有素。桌子下,一条狼狗在舔食着众人扔下的碎骨头。看见二人朝这里走过来,胖女人招呼说:“两位小兄弟,看过了吧,要么你们也来吃点东西,再赶路。” 张占舟摆摆手说:“老板娘,这稻米不对呀。” “怎么不对?都是好米的呀。”胖女人面色微沉,语气陡然一变。 “要不然我陪你回去看看。”张占舟说道。 这时,一个男人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对二人说:“给你们说实话吧,今年的稻米和往年比确实差了点儿,但我们苏老板已经尽最大的努力了,要不你们俩进来看看,仓库里的比给你们的差多了。” “我们回去交不了差,这米我们不能要,没法做酒。”张占舟坚持道。 “酒那玩意儿,喝到肚子里不都一个味儿,有什么不能做的!再说你们做酒也不光用大米,肯定还要掺些其他粮食。行了,小兄弟,你们赶紧上路吧,天这么热,时间长了,到不了家米就会坏的啦。”她若无其事地劝着二人。 春祥闻言,连忙说道:“几位老板,许老板的米在船上,我们一块去看看!装船前苏老板说过,这里的米和他的一样,你们到船上看看不就清楚了吗?这米我们真不能要,带这样的米回去做酒,是要吃官司蹲大牢的!” 胖女人沉下脸,掐腰喊了起来:米装上船了,钱也付清了,大家两清,怎么一上船你们就不认了呢?要是再扯东扯西,现在就给你们点颜色瞧瞧。 看看胖女人,又瞅瞅春祥,张占舟一脸无奈。 春祥仍面带笑容,平和诚恳地请大家伙儿一块去船上看看。他说,若这里的米和许老板的是一样的,我们绝对不说二话,上船走人!关键不是啊,我们做伙计的回去哪能交差。见胖女人不吱声,无奈之下,春祥只得说:“要么你们退钱,下船费我们照付,这样总可以了吧?” “退钱?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们带的银票有问题,说不定是假的。”胖女人说着从口袋里摸出银票,“喏,这银票上的字糊拉拉的。” 张占舟远远地看了一眼胖女人手里晃动的银票,大声反驳道:“不对,我带来的银票是用防水膜包起来的,不可能是这样!” 几张大小不一的银票,右上角都沾过了水,张占舟心里清楚,是胖女人做了手脚。他心里大惊,晓得遇到麻烦事了。 胖女人鼻子里哼了一声,对身边的人号叫,两个苏北侉子想用假银票讹人,看样子是和他们说不清楚了,找官府吧,到那里才能说清楚。 春祥终于明白了,胖女人一环接一环地在给他们下套,但无论如何不能收下劣质稻米。他心里清楚,接收下这批货,回去在东家那里纵然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米已装船,许老板那里又无法联系,事情到了这一步,成了死结。春祥琢磨了一阵,仍坚持说道,不管咋说,这米没法带走! 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此时发话,带不走就留下,还有,银票如果验不过去,人也不许走。 遇到恶人,又在别人的地盘,兄弟两人陷入了困境,只能倔强地站在那里,苦苦等着渺茫的转机。僵持之中,附近的警察被米行伙计叫来了。 年纪稍长的警察一看见两人,张口就吼了一嗓,现在都什么世道了,竟然还敢用假票骗粮。话一出口,兄弟俩就如同从雪地又掉进了冰窟窿,一下子傻了眼。 “拿来我瞧瞧!”警察瞅向胖女人。胖女人把票递给警察。警察对着光来回翻看着,最后说:“这票是真是假!先不做定论,我拿回去用家伙验验再说,你们双方都跟我到镇公所去一下!”话音一落,两个警察径直转身走了。胖女人斜睨了兄弟俩一眼,冷笑一声说,走吧,到说理的地方去。 张占舟和春祥二人只得默默紧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