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灯
作者简介
杨立秋,男,六十年代出生,现居河北省秦皇岛市。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河北省作家协会理事,秦皇岛市作家协会党支部书记、副主席,山海关区作家协会主席。出版长篇小说《远山的火》《漫长的夜晚》,中短篇小说集《远行的火》《立秋小说选》等。在《作家》《北京文学》《鸭绿江》等文学期刊发表小说70余篇(部)。长篇小说《漫长的夜晚》获第二十六届北方优秀文艺图书奖。
内容简介
电磁炉上的玻璃茶壶,咕嘟咕嘟翻滚着水花,像是充满了激情和亢奋似的冲撞着整个壶壁,使得壶盖也就像得到了无比快感似的抖动着,发着串串愉悦的欢叫。 吱的一声,电源自动切断,壶中翻滚的开水,立刻就平息了下来。但壶中的水,依然滚烫着还没有降下沸点。 这时,一只戴着金刚菩提手串的手,轻轻把壶提了起来——它没有冷落烧开的水和待泡的茶,开始有条不紊地摸索起茶道器皿,手指在茶道六君子间,按茶道的顺序,完成一系列泡茶的过程。 这是男人的手。由手的特写铺展开看,这男人整体形象和容貌,与这手、这茶舍、这氛围,很是匹配。他寸头、方脸,不重不淡的剑眉下,是一双不大不小的眼睛。高挺的鼻梁,棱角分明的嘴唇,细腻光洁的面庞。干净的两腮显现出经过剃须刀认真处理后的青灰,看上去,年龄也就40岁。 他穿了一件宽松立领瓦灰色的民族风布衫,两个挽着的袖口处,露出两截洁白的衬里,探出袖口的两只手,安静地搭在茶杯左右,恬淡、安静,又多少带点仙风道骨之气。 他默默地看茶叶在透明茶杯中伸展腰身,默默地翕动着鼻翼呼吸着袅袅茶香,又默默地把玩着褪下手腕的菩提手串,独自一人,在充满着茶香的寂静中,默默地体味着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思绪和 感触。 从打这茶舍在这个破旧、偏僻、被人们称作贫民窟的居民楼区里开业那天起,卢山,就被所有看见过这茶舍牌匾的人,说成是“脑袋进水了”“脑袋瓜子让门给挤了”“脑袋纯粹是叫驴踢了”……在这样一个兔子都不拉屎的地方开茶舍,肯定是有什么猫腻的。不然,怎么会在这又偏、又背、又破的地方开茶舍!这也难怪别人说三道四,出了这块破地方,不足半里地,就是古城中心街区,古色古香,建城千年有余,捡块砖头都有考古价值。可卢山是有钱难买我愿意。 这些日子,卢山更是每天都要看着老婆拉长的冷脸,听着老婆一遍一遍重复地数落:“一个从农村出来的没念过几年书的人,想自己当老板开茶舍?真是不知道多大屁股该穿多大的裤衩子。就稳稳当当跟连桥卖海带得了,咋的也还能稳赚一家人吃喝的。你可倒好,每天只出不进,一个劲儿往里赔钱!现在能有多少人闲着没事去喝茶的!” 不光是老婆没完没了地磨叨、反对,还有女儿的不解,老妈的埋怨……这一家四口,三比一的比例,卢山成了孤家寡人。 卢山是个认死理的人,铁了心也要把这茶舍按他自己的想法开下去。开这个茶舍卢山并不是心血来潮,他就是想,自己是奔五的男人,当老板做个实体生意也实现一下自身的价值。别看卢山没念几年书,但却是长了一副书生的面相,也有着一股肯学上进的劲 头儿。 当他有了开茶舍的想法之后,就开始在互联网,在抖音和快手上,学习有关茶道和茶文化的一系列知识。筹划、盘算着茶舍的格局和细节,很有一种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架势。 他的老婆知道了卢山的打算,看到他没白没夜捧着手机学习的情形之后,就像在用一盆盆的冷水浇灭着一束束燃起的火苗一样,一个劲儿地打击着卢山的积极性和满腔的热望,翻来覆去地磨叨着让卢山耳朵听出了茧子的那套嗑儿。但无论她怎样反对和挖苦,卢山硬是顶着家人们的阻挠把这个小茶舍开了起来。 可是,开业一个多月了,没有一个顾客走进过茶舍。倒是在门外时常有晃动的人影。特别是茶余饭后出于好奇心的居民,还会特意走近茶舍,对这茶舍指指点点、交头接耳着。 有说这茶舍是挂羊头卖狗肉,去做见不得人的皮肉生意;有说没准是做拉皮条的接头站,不然,谁会把一个茶舍开在这么个又破、又背,还时时散发着臭气的犄角旮旯里?有说这可能是一个什么传销的窝点;有说这可能是一个秘密赌场;还有的说,弄不好是一个什么转运站。反正说什么的都有。凡是对这茶舍存有猎奇心的,就会杜撰出好多他们想象出来的情形。卢山老婆听了这些议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茶舍开在一栋居民楼的一楼。没开茶舍前一直闲置着,灰土垢面的。它隐在偏僻、破旧的居民住宅区最里面。因为该居民区紧邻一条又脏又臭的污水河,也就起名叫作河沿小区。这茶舍就在这居民区东部的最端头。端头的那一边,是一个已经倒闭的化工厂的铁路专用线。透过上锈的铁栅栏,看得见长满了荒草的破败厂区,成了小巷茶舍独特的背景。 为了给这茶舍起个相应的、雅致一点的名字,卢山想了好多好多的词,可都觉得不妥。就好比把一件件漂亮鲜艳的衣服硬穿在一个丑陋、没型的女人身上一样,咋看咋别扭。几番思忖,最后才定名为“小巷茶舍”。 他没敢叫茶馆。他觉得,茶馆是有一定分量和意义的,是一个很有内容和层次的。而自己开的这个茶舍,就如乱石堆里长出来的小草。 其实,就是用“小巷茶舍”命名,都让卢山感到有点言过其实的味道了。说是小巷,至少得有个小巷的样子和长度。可这小茶舍,就是个秃尾。但为了多少能给人的思路拓宽一段距离,也给这小茶舍,添上一点幽的色彩和雅的意味,卢山还是把“巷”硬加进去了。 除了东端荒芜废弃的铁路专用线,其他几个方位,也都是半死不活的景象,尽收眼底的,是一片寂寥和苍凉。 在几乎没什么绿植的灰色调中,一幢幢斑驳的楼体,像是生了秃疮似的,彰显着苍老和破败。铺着红砖的地面,也凹凸不平、豁牙露齿的,若是赶上下雨天,从砖缝儿溢出的泥浆就把小区内的道路,挥抹得不成样子,每迈一步脚,鞋底子,都要粘上黄乎乎的烂泥巴。 因为是预定好的开业日子,所以,也不能因为下着雨就改变了。只好按计划进行了。其实,也没什么大计划,更没有大规模,属实是低调开业的。除了茶舍里的一切是经过卢山好多日子亲自精心布置的,外面的门脸、墙壁和招牌,都是他女儿和同班的几个美术系的同学绘画、书写的。不算太好,可也绝对不赖,配这小巷茶舍绰绰有余。 除了女儿找的这几个同学,没有别的外人。卢山谁也没告诉。他不想让自己的亲朋好友,看到他这个寒酸的小茶舍,不想往外掏招待吃喝的费用。尽管谁来都是随着礼的,但卢山更不想欠下这一份份人情债。凡是债,都是要有利息偿还的。对于眼下囊中羞涩的自己,卢山不能不去算这个经济账。至于女儿那几个同学倒是好答对,他们给牌匾揭开红布,里外拾掇一番,按吉利的钟点放完了一挂鞭炮,就由女儿领着去了他们想去的地方。或者是肯德基,或者是麦当劳,或者是一个什么快餐店。 开业那天,先是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而后,雨丝中就夹杂起零星的、残冬的小雪花。这样的天气,倒是把只有四个人开业的场面和清冷的尴尬给掩盖了。因为谁也不愿意在这样的天里来看热闹。即便是透过楼窗,能够看到小巷茶舍的人,他们也会认为前来赶场的人们,因为下着雨雪都躲在屋里了,外面忙活的人还都打着伞呢。 卢山如此这般想着,心里也就松快了一些。但隐隐地还在为响了一半就被雨水浸湿而哑巴的鞭炮而不悦。他就觉得不太顺利。他只好顶着雨,再次撅起屁股,把鞭炮点燃。尽管受了潮湿不再那样响亮,但毕竟稀稀拉拉算是把这一半放完了。 小巷茶舍开业这天,卢山的老婆居然没有去。但同样是反对派的卢山的老妈倒是想去,可是天不好,卢山就没让她下楼。只是接过老妈送给他的一个绑着红绳的大葫芦。老妈说:葫芦喜庆,招财纳福。她让卢山挂在茶舍里高过人头的门旁。 卢山那样不被人们理解地选在这个被称作贫民窟的居民区里开茶舍,就是因为租金太便宜。作为一个门市房,一个月才300元,一年才3600元。如果是在别的略微好一点的地方开茶舍,一年的租金就要八九千;若是更好一点的,就得上万或更多。 他一直信奉着:酒香不怕巷子深。他也认定:茶香照样不怕巷子深。他总是自信,经过自己深思熟虑的经营路子,一定能行。 卢山知道,水是茶之父。为了泡出地道的好茶,卢山买了市面上最贵的桶装山泉水。为了茶的纯粹和固有的香气,也为了面对每一位能走进茶舍的顾客,卢山戒掉了香烟,也不再吃葱、姜、蒜、辣椒之类有异味的食物。 虽然茶舍外观很小,地点又那样地差,但茶舍内还是被卢山布置得挺雅致的。这除了他固有的一种对艺术的审美情结,主要是网络时代给他提供了一个无尽的学习、借鉴和选择的平台。茶舍里的茶品、布局、陈设、装点,无一不是卢山在网上精挑细选的。材质上没能力选择贵重的,但在款式上他绝对是要讲究的。物美价廉,是卢山购买的准则。 神秘的桃花灯笑逐颜开,惊艳登场,满面含春现身古城,又面如腊纸孤独离去,此时,人们才想起小巷深处的茶舍与茶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