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境
作者简介
刘继明,1963年农历10月生于湖北石首,武汉大学中文系毕业。历任湖北省歌剧舞剧院编剧,《海南法制报》编辑记者,《长江文艺》杂志编辑,湖北省作家协会副**、专业作家等职。 1980年代中期开始文学创作,主要作品有中短篇小说《前往黄村》《海底村庄》《启蒙》,长篇小说《仿生人》《一诺千金》《江河湖》,随笔和文论《我们怎样叙述底层》《用作品构筑我们的道德》,长篇报告文学《梦之坝》以及《刘继明诗选》等。 在中国文坛,刘继明被视为“少有的具有思想能力和知识分子气质”、“能够对思想文化乃至社会问题发言”的当代作家之一。曾获屈原文艺奖、湖北文学奖、徐迟报告文学奖、中国文联文艺评论奖一等奖及《上海文学》《小说选刊》**作品奖。部分小说和随笔被译介到国外。
内容简介
**章 他的鼻梁和嘴唇的线条因此格外分明,看上去像 一幅木刻…… 大约是2000年秋,距中元节还有几天,一个阴雨 连绵的日子。 河口镇上行人寥落,沿街的店铺冷冷清清,看不 到几个顾客;由于接连下了几天的雨,天空灰蒙蒙的 ,凹凸不平的马路上这儿一窝水,那儿一层泥,人一 踩上去,溅起满身的泥浆,稍不小心还会重重地摔一 跤;过往的车辆也不得不放慢速度,像甲壳虫一样, 歪歪扭扭、小心翼翼地行驶着。 天上还在飘着细麻般的雨丝,斜斜的,绵绵的, 像蚕儿吐丝那样不慌不忙、不急不躁,从白天到晚上 ,从早晨到下午,一直就这样,那份耐心和执着,简 直像一个熟谙慢工出细活的勤勉的农民。可照这个架 势,它哪里像个农民呢?它**像是在故意跟靠老天 爷吃饭的农民作对,要把整个河口镇和四周的乡村都 泡在水里才罢休。 这种情形,很容易让人想起刚过去不久的那场特 大洪水来。河口镇紧挨着荆江,在那场百年一遇的特 大洪水中,由于江堤决口,包括神皇洲在内的好几个 垸子和洲子,一夜之间沦为了泽国,连曾经是镇上* 高建筑的河口人民广场也被淹得只露出半截旗杆,街 巷里都可以划船捕鱼了。现在,洪水过后曾经维修一 新的镇中心十字街口的老式三层楼房,倒是一动不动 地在雨幕之中伫立着,但它也被绵绵秋雨浸泡得蔫头 耷脑,变成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若在往常,十字街 口熙熙攘攘、车来人往,一派热气腾腾的景象。开往 省城武汉和宜昌、沙市、岳阳等城市的长途车上下客 都在十字街口,再加上那些专跑附近乡镇和县城的短 途班车也都停靠在这儿,候车和下车的人总是川流不 息、络绎不*,每隔一会儿,就有一辆甚至几辆车从 镇子外面开进来,或者从这儿开出去。碰上人多,因 上车下车拥挤发生争吵和打架的事情,也就屡见不鲜 。镇上几个整天守候在十字街口、以扒手为职业的二 流子见机会来了,乘机浑水摸鱼,偷了谁的钱包。被 偷的也许是附近乡村的农民,也许是从外地来办事或 走亲戚的人,但无论是本地人还是外地人,发现自己 的钱被偷了,有的破口大骂,有的哭天抢地,而当他 (她)发现了那个尚未来得及溜走的可疑的扒手之后 ,自然会想方设法要回没准是自己干了大半年苦力活 儿挣来的那点儿血汗钱。于是,一场本来就难解难分 的纠纷便有可能演化升级为*大的、令人揪心的冲突 ,闹不好还会惊动镇上的派出所。警察处理这类事情 显然是轻车熟路了,将肇事者扭送进派出所,暴打一 顿,然后罚一笔款了事,有的甚至既不打又不罚款, 那多半因为他们是知根知底的老熟人了,彼此间有了 某种微妙的默契,之所以“扭送”,纯粹是当众走走 过场,以防被人告“不作为”嘛,但一转身就把人放 出来了。而过不了几天,相似的情景,像学生温习功 课或者电视上播放的那些没完没了的连续剧一样,在 十字街口再一次重演…… 但是在这个秋雨连绵的日子,扒手们是找不到他 们的用武之地了。一眼望去,十字街口看不到几个人 。晴天时密密麻麻地摆满街头的小吃摊子和杂货摊点 ,仿佛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风卷得无影无踪,整个十 字街口看上去像秋后收割完庄稼的禾场,空荡荡的。 过往的客车和等车的人也比以往少了许多,常常是等 好长一段时间,才有一辆浑身溅满泥浆的客车开过来 。几个开出租车的人因为生意冷清,把车子扔在马路 边挨风吹雨淋,自己则躲到街边的小酒馆里喝茶抽烟 、打牌聊天,消磨时间。 约莫下午三点多钟,雨下得小了点儿,但仍然没 有转晴的迹象。有那么一小会儿,阴霾密布的天空倒 是裂出过一道细小的缝隙,可眨眼间又合上了。这使 人们有足够的理由相信,眼下不过是老天爷下雨下累 了,歇一口气,用不了多久,雨又会下个不停的。 那辆从武汉开往沿河县城的长途客车,就是在这 时候驶进河口镇的。像这样的长途过路车,通常是很 少有旅客在镇上下车的,**也不例外,车停稳后, 只下来了一名旅客。车门贴着那位旅客的屁股,几乎 像驱赶似的砰的一声关上,将他孤零零地撂在湿漉漉 的马路上,然后迫不及待地开走了。 那个人下车后,目送着客车远去,才弯腰提起一 只带滑轮的黑色皮箱;但他并没有马上走开,而是仰 起脸望了望天空,大概想看看是不是还在下雨,然后 有些迟疑地环顾着四周,似乎不知道往哪儿去才好。 这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个头不算高,却挺结实 匀称,他的脸有点儿瘦,给人一种紧绷绷的感觉,他 的鼻梁和嘴唇的线条因此格外分明,看上去像一幅木 刻,惹人注意的是他的瞳仁,居然是栗木色的,这使 他的目光显得有些捉摸不定,让人很难轻易探究出其 中的底蕴,故不得不加倍认真地对待。他的装扮是十 足的外地人模样,大概由于经过了漫长的旅途奔波, 有些疲倦。他的神情有几分落寞,神情举止都跟周遭 的环境格格不入,看上去,像从托马斯·哈代笔下走 出来的某个人物…… 在河口镇,来来往往的外地人近些年倒是不少, 但大都是一些形形色色、虚与委蛇的推销员,眼下的 这个人显然不会是那类角色,瞧他那略带茫然的神色 ,倒有点儿像那种四处漫游的旅人,但河口镇这样偏 僻的平原小镇,既没有名胜古迹,又没出过什么可供 拜谒的历史人物的旧居,他跑到这儿来干什么呢?* 奇怪的是,他没有像初到此地的外地人那样,进镇子 去寻找投宿的旅馆,而是踌躇了片刻之后,向镇外走 去。 他的这一举动,提醒了那几个百无聊赖地守在小 酒馆门口的麻母(一种运营的机动三轮车)司机,他 们意识到生意来了。 一位蹲在小酒馆门口抽烟的小伙子,动作特别快 ,没等别的麻母司机反应过来,他便扔掉嘴边的烟蒂 ,以百米赛跑的速度向那个人跑去,一边跑一边挥手 ,用蹩脚的普通话大声招呼:“先生!您去哪儿?” 那个人停下脚步,打量着跑到他面前的小伙子。 小伙子长着一副俊秀的面孔,额头上有块显眼的马蹄 形伤疤,看上去一点儿不像个乡下后生。这大概让他 有些惊异,所以目光在小伙子脸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去哪儿?”他这么反问了一句,似乎对小伙子 的问话感到奇怪,“我哪儿也不去,”他面无表情地 说,“我……回家。” P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