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霞里

烟霞里
作者: 魏微
出版社: 人民文学
原售价: 85.00
折扣价: 56.10
折扣购买: 烟霞里
ISBN: 9787020177097

作者简介

魏微 作家,祖籍江苏。曾获第三届鲁迅文学奖、第二届中国小说学会奖、第十届庄重文文学奖、第九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小说家奖。代表作品有《大老郑的女人》《化妆》《乡村、穷亲戚和爱情》《一个人的微湖闸》等。部分作品被译成英、法、日、韩、意、俄、西班牙等多国文字。

内容简介

1982年 十二岁 小姨孙月亮是兴安镇有名的美人,十四五岁就很有模样了,引得男同学纷纷给她写信。她也没心思念书了,也不给人回信,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就整天笑眯眯的,低头看信,有的信她能看好几遍,揣摩人家的意思,有的句子她都会背,写得很美,又很含蓄,貌似情深意浓,但又什么都没说。这个最要命! 小姨最喜欢看这样的信,让人猜心思。又想起写信的人,文绉绉,戴着眼镜,成绩也好,还会打篮球!这样的人也给她写信?她都不敢相信!小姨那时还不太自信。她是好人家的姑娘,乖巧,胆小,不敢跟人去约会,怕传出去名声不好。 她略微猜得自己长得不错,有时又疑心自己猜错了,不大肯定。但挡不住那么些男生给她写信,她也蛮开心,搁心里焐着,焐着焐着就忘了,新的信又来了。 她走在路上,常有一簇簇男青年向她吹口哨,她都不敢回头看,怕人家起哄。有时会有二流来上来搭讪,问个路什么的,她才要回答,一抬头看见对方涎着脸,她就慌了,把脸一红,道:“什么?” 人家又说了一遍,笑眯眯把她来打量。 小姨把脚一跺道:“不知道。”掉头就跑。只听后面一阵哄笑。 也因此,她上学这件事就变得很麻烦。必有人陪着。那时她弟弟孙月明还在村里念小学,不得已,只好她爹每天骑个破脚踏车,送她出门,接她晚归。 她家的这辆破脚踏车,用了几十年了,孙月华未嫁时就买了,可见她家在村里还不错,日子暄和。她不是有个在武汉当军官的叔么?这辆脚踏车就是她叔出的钱。 文革期间,她爹就是靠着这辆脚踏车,来回奔波上千里,偷偷运些花生、红薯之类的,赎到安徽、湖北一带,再从那边带些便宜货,赚个差价,典型的“投机倒把”,否则光靠种地,哪儿吃得饱?更别说供她姐弟几个上学! 现在,她爹也老了,跑不动了!好在姐姐家又起来了。孙月亮没怎么过过苦日子,虽说出生穷人家,一样是娇生惯养,又没娇惯坏,心地慈柔,特别疼她爹娘。她爹接送她上下学那一节,她心里很不安,就盼弟弟快点长大,考到镇上念中学。 舅舅比小姨小三岁,他考上兴安中学的时候,孙月亮已经念初三了。他早等着这一天了,一步不错地跟着姐姐,一直跟到她初中毕业。哪个男的敢朝姐姐多看一眼,来来来,试试看?拳头侍候着! 忙完了姐姐,他也松了口气,稍微歇了歇。没歇几天,突然开窍,原来谈恋爱这么好的?!就忙着自己谈恋爱去了。 孙月亮的恋爱却还早着呢。她从去年来到大姐家,就帮忙带孩子、做家务。跟她家保姆似的。这话说的吧,有点那啥。她确实干着保姆的活儿,洗衣烧饭带孩子,要不她还能干什么?总不能像她大姐一样,回到七里村就大摇大摆,说说笑笑,跟天女下凡一样。 孙月亮这是走亲戚!说是走亲戚吧,也不大像。姐姐一家五口,除了姐夫,个个她都很亲。姐夫这人吧,说不大上,时而嘻嘻哈哈,时而严肃——田家明当然要严肃,姐夫与小姨子的关系,中国人一听就明白,想发笑。从前,田家明总是拿这个开涮人家,现在,轮着人家开涮他了,说,哟,带回家了?长得挺漂亮! 田家明只好笑道,别胡说! 家里多个小姨子,实在难搞,添了许多不方便,比如夏天,他就不好打赤膊,吃饭时,也不好跟老婆胡说八道,说话也不带脏字了,因为家里有个大姑娘呢。 方便在于,一回家就能吃上现成饭,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床单两周一洗,连锅盖都擦得雪亮。他有一次批评孙月华道:“一娘生九子,九子各不同!你看看人家!” 孙月华说:“哎呀,别烦,在算帐呢!” 她是事业型的,后来有一个词叫“女强人”,指的就是她这一款。家务事顾不上,就是顾上了也做不好,心思不在那一块。第一,毫无乐趣;第二,找不到成就感。别看她整天甚事不做,一下班就躲屋里,实则脑子没停过,琢磨的都是家国大事。家,也就罢了;国,她也琢磨吗?琢磨的!须看看报纸,上面一有风吹草动,就影响她的工资和奖金。 她瞅了一眼田家明,说:“整天不归家!还好意思说我!” 田家明说:“什么叫整天不归家?哪天不归了?” “行了,行了。”孙月华摆摆手,一副不跟他计较的样子。 田家明很忙。他不是去年调去县委办了么,节奏比水利局快多了,熬夜写材料是常有的事。他不是不归家,只是晚归,有时喝到深更半夜才回来,一家人都睡下了,他醉醺醺往床上一倒,第二天醒来时,看玻璃窗外,阳光落在树梢上,他能静静地看上好一会儿。 这样的生活他过了好多年,自从调去县委办,他基本不回家吃饭。家,他仅仅用来睡觉,其余的功能都放弃了,就是一免费旅馆。相应的,权力也放弃了,但义务还在,比如帮小姨子找工作什么的,还需他出面周旋。“男主外,女主内”的格局,在这个家庭已经生成,经过多年的实践,男女都“主”得不错。男的严格遵守这一格局,家里的事全放手;女的是家里“主”得不大好,但妙在她能把娘家人接来做家务,一边还要插手男的事务,这个就有点乱。 孙月华对丈夫的“不归家”听之任之,甚至有点沾沾自喜。她不像很多女人,一定要把丈夫看在家里,两厢斯守,腻腻歪歪,离了男人就不能过的样子。她才不!她对丈夫是“大撒手”,何谓大撒手?就是抓大的,小的撒手。 隔三差五她就要问问丈夫单位的情况,丈夫的同事他全知道,虽然没全见过。丈夫跟谁喝酒,她也知道;有的没的瞎问问。酒友的性格、人品、能力,家里有几口人,住哪儿……她全知道。感兴趣。独独她对丈夫不怎么感兴趣了。也不能说不感兴趣,是一颗心不能集中在他身上,某种程度上,这也可说是放心。 丈夫当然是忙,不忙的时候就去喝酒。田家明从前不胜酒力,可是自从去了县委办,应酬多了,慢慢也爱喝两口,慢慢就喝出滋味来了,一开始很微妙,后来就妙不可言了。人都说,喝酒是当官的前奏,酒都不喝,一辈子也只好写写材料去!其实何止当官,酒是一切的前奏,包括就业、求学、看病,后来也包括开工厂、办公司、找投资、签订单……无酒不欢啊。有酒才能说得上话;有酒,甚至连话都不用说,一切都在酒里头。喝得越多,话越少,事情反而越容易办。 田庄这几十年,可说是目睹了一场场盛宴,她成年后也有参加过,觥筹交错、笙歌燕舞,比她父亲那代人奢侈多了。广东在吃喝上又是无所不用其极,蛆都敢吃,高蛋白!富有富的吃法,穷有穷的喝法,路边摊、大排挡都能喝出花样来,那叫一个登峰造极!没办法,肯动脑子,有创造力!但无论如何,在她的印象中,盛宴始于1982年,以她父亲的醉醺醺为证。 田家明的应酬,起头只限于同仁圈,几个志同道合的同事,年纪不拘,职位却差不多,没事约着打打牌、喝顿酒,顺便编排一下其他同事的笑话,当然也有可能是坏话,很尽兴。 后来酒友圈越来越大,层次也越来越高,基本上把清浦县的几十个局、所全给喝了,就是说,上到局长,下到科员,少有他不认识的,全喝成了朋友。即便他不认识,人家也认识他,他是“名人”么,后来又当了局长。人家跟他打招呼时,他虽然一头懵,也会热情地跟人握手,说,你好!你好!心里想,怎么那么面熟呢,肯定酒席上见过,没准喝得还挺热乎。 起头,他也是瞎喝。或许,瞎喝才是喝酒的真义!带着目的性去喝,不就成了交易了?心无旁鹜,脑子放空,喝得开心,成了朋友,一回生二回熟,互相托个事就容易,也好开口。这就不叫交易了,是情分。比他妈的孙月华总让他给领导送礼好多了。 田家明在外面喝,孙月华很满意。虽然见他醉醺醺的,她也嫌弃,说:“怎么喝成这样了!差不多就行了,整天醉生梦死,以后少喝点!” 她这话,自己都不当真!没本事的男人才整天守家里呢。东北话怎么说来着,老婆孩子热炕头;孙月华对此的理解是,老婆孩子坐在热炕头上,男人外面呆着去! 有一次,她笑着跟田庄说:“发现没?你爸不在家,家里就清亮!” 田庄很不高兴,把脸沉了一下。敢嫌弃我爸!家里怎么清亮了?就多他一个吗? 家里确实就多他一个。姐夫不回家,孙月亮也很自在,不再有寄人篱下的感觉,话也多了,笑嘻嘻的。虽然干着保姆的活儿,却跟自己家差不多,她在七里村不是也抢着做家务? 但还是有区别,她在七里村,家务活并不是非做不可,不做她也心安理得;在姐姐家就不行,不好意思,家务活全包了,好像是自己的份内事。做得极勤快,有点走火入魔。有时孙月华不让她做,说,我来洗碗,你去看《会计原理》去!我带回一本旧帐簿,你对照着学。 她就回屋去,刚坐下就觉得不妥,跑出去把碗洗了,说:“又不在这一时,洗碗才花几分钟!” 洗完了再回屋,她就安心。 常常她会想家,想爹娘,想弟弟,想她那一间小小闺房,没事的时候可以躲进去,一个人静静。姐姐家就不行,她跟田庄姐弟住一屋,两张床,仨小孩不拘谁都想跟她挤一挤,闹死了!她又爱干净,田地一身尘土就往她床上扑,简直没法睡。诸多不适应。 还有田庄,有时跟她妈赌气,连带她也不理了;叫她也不应,尥蹶子。十八岁的孙月亮讪讪的,寄人篱下的感觉又来了。有时,姐姐会带回来一筒衣料、裤料,叫她做衣裳去,她不要。 姐姐“啧”道:“怎么回事?跟我还见外!难道让我替你做去?” 后来,姐姐就学聪明了,直接给钱,又怕妹妹推来让去,直接塞信封里,说:“搁你枕头底下了。”说完就上班去了。 星期天,孙月华在家带田禾,叫田庄陪小姨逛街去。这个田庄最感兴趣,尤其是陪小姨逛街,为什么呢?小姨不是长得好吗?一上街,就有人回头看她,看一眼还不够,还要看第二眼。小姨这边还不待怎样,田庄已经展颜笑了,乐开了花。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乐,可能是那一种年轻、旺盛的气息,在她十二岁那年,她已经嗅到了。有一点汗味,是夏天的味道,带一点青葱气,又是春天的味道,蓬勃的,暧昧的,丰富的,花枝招展的,哎呀,好极了!是从小姨开始,田庄才真正留心到“姑娘”这个物种,并为自己有一天当姑娘作准备。 原来,姑娘这么好的!首先是好看,真的,没有哪个姑娘不好看的。很多年后父亲也说,年轻人都好看!确实,人人都好看过,都美过。但是姑娘的好看有一个问题,三五年一茬,换得很快。就像韭菜,割了生,生了割,韭菜春常在,但已经不是那一棵韭菜了。 是从小姨开始,田庄留心到清浦街头,永远都是好看姑娘,十六七岁搁家里坐不住了,就开始上街晃荡去,窈窕的,害羞的,高冷的,拽拽的……几十年来都这样,都是姑娘,可是那一个姑娘哪去了呢? 有一回,小姨骑着脚踏车,带田庄逛街去,路上遇见了两个也骑脚踏车的男青年,留长头发、八字胡,穿喇叭裤,一看就不是好货。他们也不知在哪儿瞥上了小姨,就一路跟过来了,把车子挨近;前面的把车笼头晃来晃去,跟玩杂耍似的,后面的把双腿叉开坐,皮鞋底擦着地面,手里拎着录音机,里头唱着邓丽君。 待要开口说话时,后面的人把录音机音量拧小了,跟邓丽君说,别吵,现在顾不上你了。于是前面的那个就笑,问小姨:“尊姓大名啊?哪个单位的?上哪儿去呢?家住哪儿呢?交个朋友怎么样?” 小姨加快车速,他们也猛踩脚踏,保持平头并进,后面的犹嫌不足,戳戳前面说:“骑快点!”前面的会意,往前错开半个车位,这样后面的人就跟小姨平行了,笑嘻嘻地侧头看她,有意做出陶醉的神情,小姨把脸绷得紧紧的。 后面的说:“干嘛那么严肃?笑一个呐!这个要求不高吧,就笑一个!不是二笑、三笑!” 小姨忍住笑。 前面的很开心,跟后面的说:“有望,有望!再说两句,保准笑!” 这次是真笑了,却是田庄。田庄在后面哈哈大笑,她也是憋了好久,一旦“卟哧”笑出声,就收不住了,扶手没抓牢,差点翻下车去,把两个男青年吓了一跳,这才留心到车后坐了个小姑娘。怎么会笑成这个鬼样子,莫名其妙!简直就是来搅局的,还笑! 后面的问田庄:“她是你什么人?” 田庄半天没回答。她得先收住笑,太难了,怎么那么好笑,这两男的跟二傻子似的。 后面的又问:“你家住哪儿?” 田庄说:“嗯?” 小姨伸手拍了下田庄。田庄还有不明白的?本来也没想告诉他们,但现在她得说了:“嗯,住在公安局。” “公安局?” 田庄说:“我爸叫王大头,刑警队大队长,你们打听去!” 小姨也会意了,拐个弯就往公安局宿舍区骑去。两个男青年停在十字路口,小姨回头看了看,两个男青年朝她做鬼脸、竖拳头。于是小姨也笑了,田庄跟着笑,姨侄两人是一路笑到家的。 小姨后来教田庄:“以后不用搭理他们,你说话,他们就来劲儿!” 田庄说:“嗯。我是逗他们玩儿。”心里想,反正我还小,他们不会跟我计较的。 鲁迅文学奖得主 魏微积蕴十三年新长篇小说 致敬《喧哗与骚动》《光荣与梦想》心力之作 时代的光照亮每一个角落,没有人能置身其外 四十年(1970-2011)记忆绽放,如烟霞 总有一段路,你我曾与她同行 她走在艳阳里、酷暑里,她走在风沙扑面的街上,人潮涌动,到处是工地,人人是主角。 她是女主田庄,也是我,也是1990年代的所有年轻人。 是的,所有人。